秋意渐浓,西山试验山谷内却因地热泉眼,仍保留着几分暖意。晚晴挽着袖子,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新培育的桑树幼苗周围的土压实,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姜堰则蹲在不远处,对着几片刚采摘的、颜色比寻常桑叶更深、叶脉隐隐泛着金红的叶片,举着放大镜,看得入神。
“姜爷爷,您都看了一上午了,先用些茶水吧。”晚晴站起身,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端起旁边温着的茶壶走过去。
姜堰“唔”了一声,接过粗陶茶杯,视线却没离开那几片叶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彩。“丫头,你来看,”他指着叶脉,“这金色,比半月前又明显了些!还有这叶肉,摸着是不是更厚实了点?”
晚晴凑近细看,又伸手摸了摸,点头道:“确是厚了些。而且,我瞧着旁边那几株用王妃送来的‘改良营养水’浇灌的,长势似乎格外好些,叶片也更有光泽。”她说的“改良营养水”,是沈清弦偶尔会用灵蕴露极微量稀释后,借口“古方”送来的泉水,虽不敢多用,怕引人怀疑,但效果确实显着。
姜堰抿了口茶水,目光灼灼:“此地环境特殊,土壤矿物也契合,再加上王妃寻来的‘古方’……老夫觉得,我们未必不能培育出接近‘龙血桑’品质的替代桑种!只要桑叶成了,哪怕寻不到真正的‘金鳞蚕’,用我们现有的顶级蚕种,未必织不出带‘金鳞’光泽的锦!”
他话音未落,一名负责照料蚕室的小学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姜、姜老!晚晴姐!你们快去看看!那、那批用新桑叶试喂的‘雪玉蚕’,有、有几条不对劲!”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放下手中东西,快步走向临时搭建的蚕室。
蚕室内温暖湿润,数十个竹匾整齐排列。小学徒引他们到最里面的一个竹匾前。只见几条通体莹白的“雪玉蚕”正缓慢地啃食着深色的新桑叶,其中三条的身躯,在透过窗纸的朦胧光线下,竟隐隐折射出一种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泽,与周围其他蚕只截然不同!
姜堰呼吸一滞,几乎是扑到竹匾前,戴上特制的薄牛皮手套,极其轻柔地捏起其中一条,对着光线仔细查看。那淡金色的光泽并非错觉,是从蚕体内部透出的,随着蚕身的微微蠕动,流光隐现。
“这……这是……”姜堰的手微微颤抖,激动得语无伦次,“异变!是良性异变!环境、桑叶……一定是这些因素促成的!天佑我云锦阁啊!”
晚晴也凑近了看,美眸圆睁,满是惊奇:“姜爷爷,这……这算成功了吗?”
“成功?还早得很!”姜堰虽激动,却迅速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蚕放回桑叶上,“这只是开始!要观察它们能否顺利结茧,茧丝是否也带有这金色光泽,光泽能否稳定遗传……路还长!但,这是个极好的兆头!快,将这几条蚕单独隔开,用最好的新桑叶小心照料,记录它们的一举一动!”
他立刻恢复了严谨的大匠风范,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整个西山工坊都因这几条特殊的蚕而弥漫开一股兴奋与紧张交织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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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内,沈清弦收到了周文砚带来的西山消息。听到“淡金色光泽”几个字时,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险些滴落在账册上。
“当真?”她放下笔,眸中难掩喜色。这比她和姜堰预想的要快得多!
“千真万确,是晚晴姑娘亲笔信中所写,姜老先生也确认了。”周文砚脸上也带着笑意,“姜老说,虽只是开端,但意义重大。他已将异变蚕种单独隔离,重点观察。”
“好!告诉姜老和晚晴,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此事必须严格保密,西山那边的守卫再增加一倍,所有进出人员,包括送菜送粮的,都需仔细核查。”沈清弦迅速下令,资本女王的风险控制意识瞬间启动。金鳞蚕丝牵扯太大,绝不能在此刻走漏风声。
“是。”周文砚记下,转而汇报另一件事,“王妃,您让查的,柳氏派人求购安神香那日,陈侍郎府上的动静,听风阁有了一些发现。那日午后,陈侍郎府上确实请了一次平安脉,来的是一位姓吴的坐堂大夫,医术寻常,并无声望。但蹊跷的是,就在请大夫前一个时辰,有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从承恩公府的侧门出来,绕了几条巷子,也进了陈府后门,约莫停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承恩公府!冯夫人!
沈清弦眼神骤然锐利。柳氏的行为,果然与承恩公府脱不了干系!冯夫人去见柳氏?所为何事?与那求购安神香有关?还是与更早的“幻梦幽兰”种子有关?
“可看清轿中是谁?”
“轿帘一直未掀开,无法确定。但抬轿的婆子身形健硕,像是有些功夫底子。”周文砚答道。
沈清弦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点:“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接触一下陈府的下人,尤其是柳氏院中的,不必探听机密,只闲聊些家常,看看柳氏近日有无异常,比如……睡眠、情绪方面。”她怀疑,柳氏求购安神香,或许并非为了别人,而是她自己需要。若真如此,那“幻梦幽兰”的种子,她是否接触过?甚至……使用过?
“属下明白。”周文砚应道,正要退下,沈清弦又叫住他。
“五味斋与‘墨渊阁’联动的酱料和茶点,方案可定下了?”
“已初步选定三款,赵掌柜下午便会将样品连同包装图样一并送来,请王妃过目定夺。”
“嗯,送来便是。”沈清弦点头。商业版图的扩张不能因暗处的风波而停滞,“墨渊阁”的开业必须如期举行,而且要办得风光,这本身也是一种姿态,一种力量的无形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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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承恩公府内,冯夫人捻着佛珠,听完心腹嬷嬷的回报,脸色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安王府那边,对凝香馆的把控很严,我们的人碰了个软钉子。柳氏那边,也按您的吩咐‘安抚’过了,她近来越发焦躁,夜里时常惊醒,怕是那‘梦引’的效力开始反噬了。”
冯夫人冷哼一声:“蠢货!跟她说了那东西碰不得,偏要自作聪明,想凭此拿捏些把柄,如今引火烧身,也是活该!”她语气带着厌烦,顿了顿,又问,“安王府近日可有异动?尤其是那个沈清弦?”
“表面看来一切如常,‘墨渊阁’筹备得紧锣密鼓。只是……西山那边,安王府近日又加派了不少人手,说是护卫王妃看重的那处‘药圃’,但戒备森严得有些不同寻常。”
“西山……”冯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倒真是沉得住气,江南风波未平,她还有心思捣鼓什么药圃、开新店……要么是蠢,要么就是有所倚仗。”她沉吟片刻,吩咐道,“让老二那边的人都收敛些,那个‘蝮蛇’,既然安王府盯得紧,就让他彻底‘消失’,别再留下任何首尾。至于柳氏……她若再不安分,你知道该怎么做。”
“老奴明白。”嬷嬷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冯夫人独自坐在榻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沈清弦,萧执……你们且得意着,好戏,还在后头。那西域来的“好东西”,可不止“幻梦幽兰”一种。你们不想碰?只怕由不得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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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主院内,萧执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见到在灯下等他、正翻看五味斋送来酱料样品和包装图样的沈清弦时,那丝疲惫便消散了大半。
“还在忙?”他走过去,自身后拥住她,将下巴搁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清雅的淡香。
沈清弦放松地靠进他怀里,将西山的好消息和承恩公府与柳氏的关联低声告诉了他。
萧执闻言,手臂收紧了些,声音带着冷意:“果然是他们在背后搞鬼!冯氏此人心机深沉,手段阴狠,她既盯上了柳氏,恐怕所图不小。”他顿了顿,“西南那条商队的线,墨羽那边有了点进展,似乎与宫中……某位失势多年的太妃的娘家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正在进一步核实。”
宫中?沈清弦心头一跳。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无论如何,我们需得小心。”她转过身,抬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有西山的好开端,有即将开业的‘墨渊阁’,有听风阁和墨韵斋,还有彼此。”她拿起桌上一个小巧精致的酱料瓷罐,上面勾勒着与“墨渊阁”标识呼应的墨竹纹样,“你看,五味斋新设计的包装,可还入眼?开业那日,这便是赠予贵客的伴手礼之一。”
萧执接过那小罐,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身,看着她即使在纷繁事务中依然清亮从容的眼眸,心中一片温软踏实。“甚好。”他低声说,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一切都好。”
窗外,秋风萧瑟,卷动着枯叶。京城内外,各方势力悄然涌动,危机与机遇并存。安王府内,夫妻二人相依相守,共同面对着前方的迷雾与挑战。西山蚕室那微弱却坚定的淡金光泽,仿佛预示着,黑暗之中,终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