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府与那批异常龙涎香的隐约关联,如同一根细微却锋利的刺,扎在萧执与沈清弦心头。京城的局势,比他们预想的更为盘根错节。
翌日,萧执依旧入宫,而沈清弦则继续她的“整顿内务”。早膳后,她特意召见了煨暖阁的负责人,内侍监赵德明。
赵德明年约四十,面白无须,举止间带着宫中历练出的沉稳与谨慎,他是皇帝亲自指派打理煨暖阁的人,明面上是宫里的管事,暗地里经过这些年的共事,早已成为沈清弦可信赖的臂助之一。他悄无声息地进入花厅,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赵公公,坐。”沈清弦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语气温和。
赵德明微微欠身:“在王妃面前,哪有老奴的座位。”见沈清弦坚持,才侧身坐下,双手恭敬地放在膝上,“王妃召见,可是要问京中近日风向?”
沈清弦欣赏他的敏锐,点头道:“正是。煨暖阁迎来送往,消息最是灵通。昨日听周文砚说了些,但想必不如你这里细致。”
赵德明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两人可闻:“回王妃,近日确有些不安分的动静。朝中几位以清流自居的御史,在阁中雅间聚会时,言语间对王爷在江南‘手段酷烈’、‘权柄过重’颇多微词。还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五日前,承恩公府的二爷,在‘听雨轩’宴请了几位平日与他交好的宗室子弟,席间……曾高声谈及王妃您,言语颇为不敬,说什么‘妇人就该安守内宅’,提及凝香馆时,更是用了‘牝鸡司晨’这等混账话。”
承恩公府二爷?又是他!沈清弦眸光微凝。这个纨绔子弟几次三番跳出来,若说背后无人指使,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可知他们具体还说了什么?关于凝香馆,可有更特别的提及?”沈清弦追问,心中联想到了那批龙涎香。
赵德明回忆道:“雅间隔音甚好,伙计只能借送菜间隙听到零星几句。似乎……提到了‘香品难得’,‘源头难寻’之类的话。那日后,承恩公府便再未在煨暖阁设宴,倒是其门下几个清客,近日在其它几家酒楼颇为活跃,似在打听些什么。”
打听?是在打听香料来源,还是想找凝香馆的麻烦?沈清弦心中疑虑更甚。她沉吟片刻,对赵德明道:“赵公公,煨暖阁不仅是陛下的产业,也是我们的耳目。往后,类似的讯息,尤其是涉及承恩公府及各王府、勋贵府的,还需你多费心留意。但务必谨慎,安全为上。”
“老奴明白,定会小心行事,不负王妃信任。”赵德明郑重应下。他深知自己身份特殊,既是皇家的眼睛,也是安王府的助力,其中的分寸拿捏至关重要。
处理完这关键的情报,沈清弦又去看了萧煜。小家伙回到熟悉的环境,恢复了活泼,正咿呀学语,见到母亲便伸出小手。沈清弦将儿子抱起,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温暖,心中的凝重才被驱散些许。
傍晚,萧执回府,眉宇间带着比昨日更深的沉郁。他甚至未换下朝服,便与沈清弦在书房闭门详谈。
“今日朝上,又有几位御史联名,旧调重弹,弹劾我‘结交商贾,与民争利’,‘擅设商会,把持漕运’。”萧执将一份抄录的奏章副本递给沈清弦,声音里透着冷意。
沈清弦快速浏览,内容与预料相差不多。“陛下依旧留中不发?”她问。
“嗯。”萧执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但散朝后,皇兄单独问起了商会每年划拨内帑及各项基金的具体数额、流向,问得极其详尽,甚至提到了‘协防基金’的用途。”
沈清弦走到他身边:“这是好事。陛下关心钱款去向,说明他在意这份收益,短期内不会动商会。至于弹劾,只要我们自身无懈可击,便奈何不了我们。”
“我自是不惧。”萧执转身,握住她的双肩,目光深沉,“我只是忧心他们对你下手。今日承恩公在御前,看似关切地说了一句‘安王妃贤良,只是名下产业众多,恐过于操劳,望王爷多加体恤’。”
沈清弦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这是想从内宅妇德上做文章,说我‘不守本分’?”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萧执紧蹙的眉头,“执之,别忘了,我的产业,三成利是实实在在入了内帑的。他们若想攻讦此事,第一个不悦的,恐怕就是陛下。”
她从容笃定的姿态,稍稍抚平了萧执心头的焦躁。他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我只是不愿你被这些宵小之辈困扰。”
“既选择了这条路,便早有准备。”沈清弦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况且,商业本就是我的疆场。他们想用后宅规矩束缚我,未免太小看人了。”
夫妻二人细细商议了对策。朝堂弹劾,以静制动,萧执只需据实陈奏,凸显商会利国利民之效。承恩公府那边,则加派人手,重点探查那位二爷及其清客的动向,务必弄清那批龙涎香的来龙去脉。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平静,暗流却愈发汹涌。弹劾安王的奏章零星不断,皇帝依旧留中。安王府门庭相对冷落,透着一种被无形孤立的气息。
这日,沈清弦正在翻阅云舒从江南送来的商会简报,林婉儿轻步进来,神色带着一丝诧异。
“姐姐,承恩公府递了帖子来。”林婉儿将一张散发着淡雅香气的泥金帖子奉上,“是承恩公夫人,三日后在府中设赏荷宴,特意邀请您过府一叙。”
沈清弦接过帖子,指尖感受着纸张的细腻纹路。承恩公夫人?在这敏感时刻,这位以端庄谨慎着称的公夫人,竟会主动向她发出邀请?是善意释放,还是精心布置的试探?抑或是一场另有所图的鸿门宴?
她体内那洼灵蕴露,此刻传来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波动,并非危险的警示,也非吉兆的预示,更像是一种对即将步入复杂棋局的确认。
沈清弦合上帖子,面容平静无波,对林婉儿吩咐道:“回复承恩公府,就说本妃蒙夫人相邀,荣幸之至,届时定当准时赴约。”
她倒要亲自去会一会,看看这承恩公府的深潭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流与礁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