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八,巳时三刻,墨韵斋后院书房。
窗外阳光透过竹帘,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杜宏远打量着主位上那位月白锦袍、风姿清卓的“年轻东家”,眼中精光内敛,面上堆起惯有的圆滑笑意:“东家果然气度不凡。杜某是个爽快人,就直说了。听闻东家与安王府关系匪浅,杜某对王府酱坊极为看好,愿出资三十万两,占六成股,并负责所有对外销路。东家若能促成,杜某必有厚报。”他微微示意,身后的莫先生便将一个打开的紫檀木盒呈上,里面满满一盒光华夺目的东珠,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沈清弦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盒价值不菲的东珠,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轻轻一点,声音平稳无波:“杜先生消息灵通。只是,王府产业,股份岂容外人置喙?先生找错人了。”
杜宏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虚假姿态:“东家何必妄自菲薄?谁不知墨韵斋在京城手眼通天?此事若成,于东家、于王府,皆是双赢。况且,如今王府酱坊步履维艰,原料受阻,若无强援,只怕这偌大的投入,要打了水漂啊。”话语中的暗示与施压,毫不掩饰。
“不劳杜先生费心。”沈清弦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指尖感受着微烫的瓷壁,语气淡漠,“王府自有分寸。至于这东珠,”她目光再次掠过木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太过扎眼,杜先生还是收回为好。墨韵斋做的是清雅生意,沾不得这等俗物。”
杜宏远脸色彻底沉下,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杭绸直缀的衣袖,语气也变得冷硬:“东家既然把路堵死,杜某也无话可说。只是商场险恶,风云突变,独木难支啊。望东家……好自为之。”最后四个字,带着沉甸甸的威胁。
沈清弦稳坐如山,抬眼迎上他阴沉的目光,清冽的眸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路是人走出来的。杜先生根基在江南,还是多操心自家生意为好。京城水深,小心……得不偿失。”
“哼!”杜宏远眼中怒色一闪而逝,终究按捺下去,冷哼一声,“我们……后会有期!”说罢,拂袖转身,带着莫先生快步离去,那盒东珠也被迅速收起,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窗外隐隐传来的市井喧嚣。沈清弦缓缓向后靠入椅背,轻轻吁出一口气。方才与这老狐狸交锋,看似占据上风,实则心神耗费不小。体内那洼灵蕴露似乎也感知到这份紧绷,流转略显滞涩,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疲惫。她知道,杜宏远绝不会善罢甘休,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他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猛烈。
“东家,您没事吧?”顾清源悄然入内,脸上带着关切。
“无妨。”沈清弦摆摆手,坐直身体,“他接下来必有动作。陶窑那边,加紧留意。我们寻找新窑和匠人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秦管事已经亲自去督办此事,说是已有眉目,晚些时候会回府详细禀报。”顾清源回道。
沈清弦点头,秦峰办事向来稳妥,她是放心的。
回到安王府,已近午时。萧执早已在正院等候,见她归来,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面色:“如何?他可曾为难你?”
沈清弦摇摇头,顺势靠进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熟悉的松墨气息,紧绷的心神才真正松弛下来:“无非是威逼利诱那一套。三十万两,六成股,外加一盒东珠,想收买‘墨韵斋东家’做说客。”
萧执眼神一冷,揽着她肩膀的手臂紧了紧:“痴心妄想!他可曾认出你?”
“应当没有。”沈清弦仰头看他,“我扮男装,他又先入为主认为墨韵斋东家是男子。只是,他最后撂下狠话,怕是很快会有动作。陶窑是关键,他绝不会放过。”
“我知道。”萧执牵着她往屋里走,语气沉稳,“秦峰午前来回过,范家窑迫于压力,已明确表示无法再给我们长期供货。官瓷坊倒是硬气,愿意合作。秦峰正在加紧接触其他可靠窑口,并筹备自建陶窑事宜,选址和匠人都在物色中。”
正说着,外院管事秦峰求见。他步履沉稳地走进花厅,向萧执和沈清弦行礼,神色一如既往的恭谨冷静。
“王爷,王妃。”秦峰声音平缓,“官瓷坊已签下三个月契书,价格公允。京郊‘土韵窑’和‘陶然居’也愿意合作,虽规模不及范家窑,但工艺扎实,人品可靠,可应急。另外,老奴寻到两位从景德镇返乡的老匠人,手艺是顶尖的,只是年事已高,需配些灵巧的学徒打下手。自建陶窑的选址,看了京西两处,土质水源都合适,这是初步拟定的章程和预算,请王爷、王妃过目。”他呈上一份写得条理分明、数据清晰的章程。
沈清弦接过仔细翻阅,眼中露出赞许。秦峰做事确实老练周全,各项考量细致,预算也合理。
“秦管事辛苦了,此事便依章程去办。匠人和学徒的招募,也由你全权负责,务必尽快将窑口建起来。”沈清弦吩咐道,语气中是全然的信赖。
“老奴领命。”秦峰沉稳应下,并无多余情绪,微微躬身,“王爷,王妃若没有其他吩咐,老奴便先去督促安排了。”
“去吧,谨慎行事。”萧执颔首。
秦峰退下后,萧执对沈清弦道:“有秦峰盯着,陶窑之事可暂放心。”
沈清弦点头,刚端起茶杯,却见赵德明神色凝重地快步进来,手中紧攥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
“王爷,王妃,”赵德明声音带着一丝紧绷,“门房刚收到的,指名呈交王妃。送信的是个面生的小乞儿,塞了信就跑,说是有人给了几个铜钱让他送的。”
萧执眸光一凛,接过信,先仔细检查了信封和火漆,确认无毒后方才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纸,上面用略显潦草的字迹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三日之内,若不应允,则豆苗尽毁,前功尽弃。”
落款处,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铜钱图案。
萧执周身气息骤然变冷,眸中寒意迸射,捏着信纸的指节微微泛白。沈清弦看着那纸条,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杜宏远……竟然如此狠毒,直接将目标对准了京郊的庄子!那里有她破局的希望,有文素绢和众多庄户日夜辛勤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