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一,京郊别院的清晨被鸟鸣唤醒。沈清弦在萧执怀中醒来,帐内光线朦胧,他沉稳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她微微一动,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便紧了紧。
“醒了?”萧执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低头在她发间轻嗅。
“嗯。”沈清弦仰头,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昨夜得知杜宏远进京的消息后,她辗转难眠,直到后半夜才在他沉稳的心跳声中睡去。此刻见他目光清明,想必也醒了一阵。“你在想杜宏远的事?”
萧执指尖缠绕着她一缕青丝,语气平静:“在想他会以何种方式出手。”他顿了顿,“皇商之流,最重利益。他若聪明,该知道与王府合作才是上策。”
“只怕来者不善。”沈清弦轻声道。资本女王的直觉告诉她,杜宏远这样背景复杂的巨贾,绝不会满足于普通的合作。
这时,外间传来萧煜咿咿呀呀的声音,乳母正抱着他在廊下看鸟儿。两人相视一笑,暂且将烦忧按下。
用过早膳,萧执去书房处理政务,沈清弦则抱着儿子在园中散步。别院景致幽静,曲径通幽处有一方暖泉,水汽氤氲。她在泉边亭中坐下,将萧煜放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小家伙对叮咚的泉水声很感兴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努力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转头。
“王妃,”文素绢不知何时来到亭外,恭敬行礼。她穿着简朴的布衣,发间簪着一朵新摘的野花,神色却比初来时从容许多,“庄子上这一批豆苗长势极好,按这个速度,六月下旬应当就能收获第一批豆子。”
沈清弦示意她坐下说话:“辛苦你了。这些古法若能推广,于民生大有裨益。”
文素绢浅浅一笑:“是王妃给了素绢施展所学的机会。”她犹豫片刻,又道,“这两日观察豆苗,素绢发现用不同温度的温泉水浸泡,出芽速度和长势确有差异。若能找到最适宜的温度……”
“你尽管试验。”沈清弦赞许地点头,“需要什么,直接与管事说。”她看着文素绢专注的神情,忽然想起昨日侍卫禀报杜宏远身边那些不凡的随从,心中微动。这姑娘通晓药理农事,心思缜密,或许是个可造之材。
午时刚过,赵德明亲自快马赶来别院,脸上带着几分急切。
“王爷,王妃,杜宏远递了拜帖!”他呈上一份泥金帖子,语气凝重,“说是久仰王府酱坊盛名,想要登门拜访,切磋技艺。”
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来得真快。
“他倒是会找由头。”萧执接过帖子扫了一眼,冷笑,“切磋技艺?怕是来探虚实。”
沈清弦沉吟道:“既然他以礼相待,我们便以礼相迎。告诉他,三日后,我在王府恭候大驾。”她看向萧执,“执之觉得如何?”
“可。”萧执将帖子扔在案上,“正好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德明领命而去。萧执走到沈清弦身边,握住她的手:“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我担心的不是见面,”沈清弦靠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松墨香,“是见面之后。杜宏远这样的人,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他既然敢来,必定有所图谋。”
萧执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图谋什么,让他拿出来看看便是。”
当夜,听风阁送来了更详细的消息。杜宏远,年约四十,江南杜家这一代的家主。杜家世代皇商,与几位藩王确实交往甚密,尤其是镇守南境的靖王。此人经商手段狠辣,曾以低价挤垮过多家竞争对手,垄断了江南三成的丝绸贸易。更值得注意的是,他身边常跟着一个姓莫的账房先生,据说精通算术,极善经营。
“靖王……”萧执指尖轻叩桌面,“这位皇叔,向来不太安分。”
沈清弦正在给醒着的萧煜换尿布,闻言动作一顿:“看来,杜宏远背后站着的是靖王了?”
“十有八九。”萧执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活计,动作竟有几分熟练。他小心地给儿子系好柔软的尿布,大手托着萧煜的小屁股,将他抱起来,“皇兄对这位皇叔,早已心存忌惮。”
萧煜似乎很喜欢父亲抱他,小手抓住萧执的衣襟,咿咿呀呀地说着婴儿语。沈清弦看着他们父子,心中忧虑稍减,却仍萦绕不去。若只是商业竞争,她并不畏惧。但牵扯到藩王,事情就复杂了。
三日后,安王府花厅。
沈清弦特意选了一身沉香色缂丝宫装,既显身份,又不失亲和。萧执虽未露面,却在隔壁书房坐镇。
杜宏远准时到来。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白净,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穿着一身宝蓝色杭绸直缀,腰间系着和田玉带,通身的富贵气派。他身后跟着一个青衫文士,应该就是那位莫先生。
“杜某见过王妃。”杜宏远行礼周到,笑容可掬,“久闻王妃擅长经营,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杜先生过奖。”沈清弦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莫先生。那人低眉顺目,却在她目光扫过时,极快地抬眼与她对视了一瞬,眼神锐利如鹰。
宾主落座,丫鬟奉上香茗。杜宏远品了一口茶,赞道:“好茶!这是今年江南的新茶吧?王妃这里果然都是好东西。”
“杜先生是茶道行家。”沈清弦淡然一笑,“听闻杜家经营的江南茶庄,才是真正的精品辈出。”
杜宏远哈哈一笑,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杜某此次冒昧来访,实在是对王府酱坊心生向往。那日在‘煨暖阁’尝过石大师的豆酱,惊为天人。不知王妃可否让杜某一睹酱坊风采?”
“酱坊尚未正式开张,还在筹备阶段,怕是会怠慢了贵客。”沈清弦婉拒。
“哎,王妃过谦了。”杜宏远摆手,“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杜某在江南也有些许产业,若王妃不弃,杜某愿与王府合作,将这豆酱推广至江南,乃至海外!”
终于图穷匕见。沈清弦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不知杜先生想如何合作?”
杜宏远身体微微前倾,笑容愈发诚恳:“杜某愿出白银二十万两,入股酱坊,占五成股份。同时,江南及海外的销路,全部由杜家负责。王妃意下如何?”
二十万两,五成股份。好大的手笔,好大的胃口。沈清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杜先生果然豪爽。只是这酱坊是王府产业,股份之事,需得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杜宏远连连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杜某在京城还会盘桓些时日,王妃尽可慢慢考虑。”他话锋一转,“听闻王妃名下还有工坊,出产的‘岁寒缎’‘云雾绡’堪称一绝。若是王妃愿意,杜某也可以……”
“杜先生,”沈清弦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酱坊之事尚且有待商榷,工坊就更不必提了。王府产业,不与人合股。”
杜宏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是杜某唐突了。不过王妃,生意场上,独木难成林。王府虽强,但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您说是不是?”
这话已是带着三分威胁。沈清弦抬眸,目光清亮地看着他:“杜先生说的是。不过王府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她微微一笑,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杜宏远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拱手:“王妃快人快语,杜某佩服。今日叨扰已久,杜某先行告辞。合作之事,还望王妃三思。”
送走杜宏远,沈清弦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萧执从隔壁走出,面色冷峻。
“二十万两,五成股份,他倒是敢开口。”萧执冷哼。
“他看中的不是豆酱,是王府的招牌和潜力。”沈清弦走到窗边,看着杜宏远远去的马车,“若真让他入股,只怕用不了多久,这酱坊就要改姓杜了。”
“他不会善罢甘休。”萧执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
“我知道。”沈清弦靠进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他在等,等我们主动去找他。”
“那就让他慢慢等。”萧执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想要吞下安王府的产业,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么好的牙口。”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而投下的香饵,能否钓起潜藏的巨鳄,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