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年味已浓得化不开了。安王府内,仆从们穿梭不息,悬挂最后的彩灯,张贴崭新的桃符,空气里弥漫着准备年夜饭的隐约香气和清扫后的清新气息。雪后初霁的阳光虽不烈,却也将积雪照得晶莹,与廊下朱红色的灯笼相互映衬,一派富足安宁的景象。
沈清弦起了个早,由萧执陪着在暖阁用了些清淡的早膳。她如今身子越发沉重,萧执几乎是将她当成了易碎的琉璃,连她伸手去拿个汤匙,他都下意识地要先接过去试试温度。
“执之,”沈清弦无奈地放下擦嘴的绢帕,“你再这般紧张,我怕是连路都要不会走了。” 她虽这般说,眉眼间却并无恼意,只有被珍视的暖意。
萧执将她微凉的手拢在自己掌心,仔细暖着,闻言只是微微挑眉:“太医说了,孕期妇人最需小心。何况……” 他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声音低沉了几分,“我恨不能代你受这辛苦。”
沈清弦心下一软,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胡说,这是我们的孩儿,我欢喜还来不及,何谈辛苦。” 她顿了顿,转移话题道,“今日顾家父母和永昌侯夫人要过府商议婚事,一应茶点可都备好了?虽说主要是走个过场,定下章程,但礼数不可废。”
“都已安排妥当,林婉儿亲自盯着,你放心。”萧执扶着她慢慢起身,在暖阁内缓缓踱步,“只是要辛苦你今日见客了。”
“无妨,这是喜事,我听着也高兴。”
辰时末,顾清源父母便在管事的引领下,恭敬地来到了暖阁外间。顾父身着簇新的靛蓝色绸缎直缀,顾母则是一身绛紫色缠枝纹袄裙,虽难掩初次踏入王府的拘谨,但举止得体,眼神清正。二人一见萧执与沈清弦出来,立刻便要行大礼。
“快免礼。”萧执虚扶一下,声音比平日缓和许多,“年节将近,不必多礼。坐吧。”
“谢王爷,谢王妃。”顾家父母这才小心翼翼地在锦墩上落了半个身子,姿态谦卑。
沈清弦看得出他们的紧张,便从家常闲话问起,问了问江南年俗,顾家父母来京路上可还顺利,言语温和,渐渐让顾家父母放松了些。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顾清源与苏姑娘的婚事上。
顾父连忙起身,再次躬身道:“王爷,王妃,犬子清源能得王爷王妃赏识,在江南效力,已是天大的福分。如今又蒙王妃恩典,肯垂询他与苏姑娘的婚事,我顾家实在是……实在是感激不尽!” 他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苏姑娘是王妃身边得力的人,品貌才情皆是上乘,我顾家虽是商贾之家,也必不敢委屈了苏姑娘。一切但凭王爷王妃做主,聘礼、章程,顾家绝无二话,只求能早日玉成此事,也好让两个孩子安心。”
顾母也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期盼与真诚。
沈清弦与萧执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满意。萧执开口道:“顾清源办事稳妥,苏姑娘蕙质兰心,他二人若能结为连理,亦是佳话。既然你们有此诚意,年后便由王府与永昌侯府共同操持,择吉日先交换更帖,将亲事定下。待苏姑娘母女回京,再行纳采之礼。你们意下如何?”
“全凭王爷王妃安排!”顾家父母喜出望外,连声应下,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一半。
又说了会儿话,定下大致流程,沈清弦便让林婉儿送顾家父母出去,并备上了一份不轻的年礼,算是王府的心意。
刚送走顾家父母,永昌侯夫人便到了。她今日穿着喜庆的玫红色遍地金通袖袄,显得人格外精神。一进来便笑着道贺:“方才在廊下遇见顾家老爷夫人了,瞧着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苏姑娘这门亲事,定然错不了。”
沈清弦请她坐下,笑道:“还要多谢夫人从中周旋。”
“王妃这话可就折煞妾身了,”永昌侯夫人摆手,“能为王妃分忧,是妾身的福气。再说了,苏姑娘那孩子,妾身也是看着……哎,总之她能有个好归宿,妾身这心里也替她高兴。” 她虽未明说,但话语里对当初侯府对苏姑娘母女的疏忽,也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意,如今能借此弥补,自然乐意之至。
两人细细商议了年节后提亲的具体事宜,包括请哪位官媒,备哪些礼品,永昌侯夫人皆主动揽了过去,显得尽心尽力。
送走永昌侯夫人,已近午时。沈清弦略感疲惫,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萧执挥手让侍从都退下,自己坐到她身边,力道适中地帮她揉按着太阳穴。
“累了?”他低声问。
“有点,”沈清弦睁开眼,对他笑了笑,“不过是高兴的。等苏姑娘回来,这婚事定下,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说着,意识微沉,感受了一下空间内那洼灵蕴露。许是近日心情愉悦,与萧执感情愈深,那灵蕴露似乎更加充盈,散发的气息让她精神微微一振,那点疲惫感也消散不少。她并未汲取,只是觉得有它在,便如同有了源源不断的生机后备。
萧执敏锐地察觉到她眉宇间的倦色散去,只当是她歇息好了,便道:“午膳想用什么?我让厨房做点清淡可口的。”
“倒是有点想念那暖锅了,”沈清弦笑道,“不过简单些,弄个菌汤锅子,涮些青菜豆腐便好。”
“好。”萧执立刻吩咐下去。
午膳后,林婉儿拿着几本账册过来回话,是暗香阁、玉颜斋和凝香馆年底的最终盘账。虽然经历了原料被毁的波折,但在沈清弦的及时调整和苏姑娘、顾清源的稳定下,这一年的盈利依旧远超预期,尤其是“金秋献瑞”和年节系列,几乎是以横扫之势占据了京城高端脂粉首饰市场的半壁江山。
沈清弦仔细翻看着,资本女王的本能让她迅速捕捉到几个可以优化的节点,她用指尖点了点其中一项:“年后可以让墨韵斋留意一下,是否有擅长绘制新式花样的落魄画师或绣娘,暗香阁的首饰设计,可以更多融入一些文人雅趣。玉颜斋的香露,也可以考虑与凝香馆更深度合作,推出特定香型搭配的礼盒。”
林婉儿认真记下:“是,姐姐。对了,前两日姐姐说的‘煨暖阁’食肆,我私下问了几位相熟的夫人,她们都极有兴趣,说是冬日里若能有个雅致暖和的地方,与闺蜜小聚,尝尝新鲜锅子,再好不过。”
沈清弦点点头:“此事年后再详细规划。选址、厨子、食材供应,都要提前物色起来。”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又一条财源广进的路径在眼前展开。
傍晚,墨羽照例来汇报府内外安全事宜,一切平稳。他汇报完毕,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略显迟疑地开口道:“王爷,王妃,听风阁江南分部传讯,顾公子已安排好工坊年节事宜,预计腊月二十九便可启程,快马加鞭,或能赶在除夕夜前抵京。”
这消息让沈清弦和萧执都有些意外,随即便是欣喜。
“这孩子,定是想着回来团圆。”沈清弦笑道,“路上定要确保安全。”
“属下已传令沿途据点,暗中护卫,确保顾公子一行万无一失。”墨羽保证道。
萧执颔首,看向墨羽:“你也辛苦了。年节期间,听风阁轮值弟兄们的年礼和赏银,再加三成。”
“谢王爷!”墨羽行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正在一旁整理账册的林婉儿。林婉儿似有所感,抬起头,对他浅浅一笑,又迅速低下头去,耳根微红。墨羽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退下,只是脚步比平时略显急促。
萧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沈清弦低声道:“看来墨羽这块木头,也快要开窍了。”
沈清弦莞尔:“林妹妹是个好姑娘,他们若能成,也是一桩美事。”
夜色降临,王府各处灯笼次第亮起,将庭院照得恍如白昼。萧执陪着沈清弦在窗边看了会儿雪景,便催着她去歇息。
“明日便是除夕了,事情更多,你需好好养足精神。”他替她掖好被角,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沈清弦握着他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只觉得内心无比安稳与充实。风波暂歇,团圆在即,产业兴旺,身边的人也各有归处。这个年,注定是多年来,最温暖、最值得期待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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