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年味尚未完全散去,安王府角门外却已是一派整装待发的景象。三辆外观朴素的青篷马车静静停驻,车辕上积着层薄雪,十余骑护卫牵着骏马肃立一旁,呵出的白气在凛冽的晨风中瞬间消散。
林婉儿裹着一件沈清弦特意赏下的银狐毛斗篷,领口绒毛衬得她小脸愈发白皙,眼中交织着离别的伤感与奔赴前程的坚定。她再次检查了随身行囊,确认那装有二十万两银票的紫檀木匣、顾清源那份缫丝机草图副本,以及沈清弦给的那个锦囊都妥帖地藏在暗格内。
顾清源则是一身利落的出行打扮,正与前来送行的吴老掌柜最后核对货品清单,语气沉稳:“……首批‘隐纹锦’的样品和王妃要的几种江南特有香药种子务必分开装箱,到了杭州,我会立刻着手寻找合适的匠人……”
沈清弦与萧执并肩站在廊下,看着忙碌的众人。萧执伸手,极自然地替沈清弦拢了拢披风的领口,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温热的颈侧,低声道:“都安排妥了。墨羽带一队人昨夜已先行出发,沿途会清理障碍。明面上这队护卫也都是好手。”
沈清弦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林婉儿身上,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与期许。她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羊脂玉瓶,塞到林婉儿手中,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这里面是三丸‘保命丹’,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江南湿冷,自己多保重。”
林婉儿握紧那尚带沈清弦体温的玉瓶,眼眶微热,重重点头:“姐姐放心,婉儿定不辱命!”
顾清源也过来郑重行礼:“王爷,王妃,清源定当竭尽全力,协助林姑娘,不负所托!”
萧执拍了拍顾清源的肩膀,目光锐利:“江南水浑,遇事多与婉儿商量,稳扎稳打。记住,安王府是你们的后盾。”
“是!”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嘎的声响,队伍缓缓驶离安王府,消失在弥漫着晨雾的长街尽头。
沈清弦伫立良久,直到萧执温暖的大手覆上她微凉的指尖。“回吧,外面冷。”他揽着她的肩转身,“雏鹰总要自己飞出去经历风雨。”
书房内,炭火驱散了寒意。沈清弦却并未沉浸在离别情绪中,她铺开一张江南舆图,指尖点在杭州的位置,对萧执道:“婉儿他们此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靖南王既在生丝上做文章,恐怕不会只有囤积居奇这一招。”
萧执在她身侧坐下,神色冷凝:“不错。听风阁最新消息,鄞州那边,靖南王的一个门人,近日与杭州的几个老牌丝行过往甚密。除了资金,恐怕还会在官面上给我们下绊子。”
“商业竞争,无非价格、货源、渠道、技术。”沈清弦眸中闪烁着属于资本女王的冷静光芒,“他们想抬价,我们便另辟货源,以技术降本增效。他们若想从官面施压……”她抬眼看向萧执,“我们在江南的墨韵斋分号,也该动一动了。那些与各地官员往来的‘雅好’文书、古籍拓片,此刻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萧执领悟,唇角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弧度:“本王明白。会让人安排,让杭州府乃至两江总督衙门里,都能听到为我们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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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下的官道上。
马车内,林婉儿将对沈清弦的思念与离愁压下,取出厚厚的卷宗再次翻阅,不时用笔标注。顾清源则摊开他那份缫丝机草图,眉头微蹙,沉浸在对某个结构改良的思索中。
行程起初几日颇为顺利,然而,在即将进入江南地界前的一处驿站,麻烦如期而至。
“所有车辆货物,全部打开查验!”一名穿着低级官服、眼神却透着刁滑的驿丞带着几个兵丁拦在车队前,语气强硬,“近日有通报,北地有走私禁药之嫌犯流窜,过往商队,一律严查!”
护卫首领上前交涉,亮出安王府的令牌:“这位大人,我们是安王府的采办车队,并非商旅,车上都是些寻常货物与文书,并无违禁之物。”
那驿丞瞥了眼令牌,却毫无惧色,反而阴阳怪气道:“安王府?王爷王妃自然尊贵。但规矩就是规矩,上头严令,谁也不能例外!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假借王府名头,行不法之事?查!”
兵丁们闻言便要上前强行翻查。
林婉儿在车内听得真切,心知这是刻意刁难。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步履沉稳地走下马车。她并未看那驿丞,而是对护卫首领微微颔首,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兵丁,最后才落在那驿丞脸上,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
“这位大人恪尽职守,原是该褒奖的。安王府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怕查验。只是,”她话锋微转,从袖中取出一份盖有安王府印鉴的公文,“这是离京时,王爷亲笔所书的采办公文,上面列明了此行所需采买的物品大类。大人若要查,可按此单核对,以免翻乱了王妃特意交代要带给江南故交的几样精巧物件,若是损毁了,恐怕你我都不好交代。”
她言语间不卑不亢,既点明了王府身份不容轻侮,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同时暗示车内有送往其他权贵的礼物,让对方有所顾忌。
那驿丞显然没料到车内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如此镇定且言辞滴水不漏,一时语塞。他接公文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就在这时,顾清源也下了车,他脸上带着商人惯有的圆滑笑容,上前一步,看似随意地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到那驿丞手中,低声道:“天寒地冻的,大人和诸位兄弟辛苦了,一点茶钱,不成敬意。我们确实是正经办差,车上除了些布匹样本和文书,就是些送人的土仪,绝无违禁之物。还请行个方便?”
软硬兼施之下,那驿丞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林婉儿手中那份正式的公文和她沉静的目光,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他干咳两声,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公文,挥手道:“既然是安王府采办,又有公文为凭,那便快些通过吧,别挡了后面的路!”
车队重新启动,缓缓驶离驿站。
林婉儿回到车上,轻轻舒了口气,手心因紧张而微微汗湿。这是她第一次独立面对官面上的刁难,虽借助了王府威势和顾清源的银子,但能冷静应对,已是不易。
顾清源看着她,眼中带着赞赏:“林姑娘方才应对得当,顾某佩服。”
林婉儿微微摇头,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这才只是开始。前面的路,只怕更难走。”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柄墨羽所赠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远处,风雪愈急。而更前方,先行一步的墨羽,正带着人,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清除着那些隐藏在风雪之下的、更为致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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