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夏是踩着4月3日深夜的尾巴回到国内的。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她透过舷窗向外望去。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撒落一地的碎金,勾勒出繁华都市熟悉的轮廓。但这片璀璨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机场的安保人员数量明显增多,虽然依旧维持着职业性的平静,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广播里偶尔会插播一些关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演练”的通知,提醒旅客配合可能的体温检测和信息登记。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
她知道,“方舟计划”的影响已经开始像涟漪一样,悄然扩散。
没有托运行李,她只有一个随身背包,快步穿过人群。手机开机,一连串的信息涌了进来。大部分是林征发来的加密简报,内容一条比一条紧迫:
【4月2日,23:15:首批战略物资已分发至各大区储备库。】
【4月3日,08:30:“堡垒工程”进度67%,部分主要基地完成基础生命维持系统安装。】
【4月3日,14:10:科研团队确认“远星号”病毒与预判吻合度高,疫苗预研启动。】
【4月3日,21:05:所有军队、武警、公安系统进入二级战备,取消一切休假。】
最后一条信息,是十分钟前刚发的:
【我在b3出口,黑色越野车,车牌尾号001。
苏浅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亲自来了?
她压了压帽檐,加快脚步,走向相对僻静的b3出口。果然,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军用越野车静静停在路边,如同蛰伏的猛兽。车窗降下一半,露出林征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穿着常服,没有戴军帽,眉头微蹙,正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苏浅夏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带进一股夜风的微凉。
“回来了。”林征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快速扫过,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他的眼神里有疲惫的红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绷紧的、蓄势待发的锐利。
“嗯。”苏浅夏系好安全带,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味和一种属于他的、干净而冷冽的气息。
车子平稳地驶出机场,汇入车流。林征没有多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语气是纯粹的工作式交流:
“你提供的欧洲精密仪器和特种材料清单,部分已经通过特殊渠道运抵,正在分发。医药部分还在清关,问题不大。”他操作着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国内的情况,简报你应该看了。表面上维持稳定,但压力很大。部分物资抢购现象开始在一些小范围出现,网络上的‘末日谣言’也需要投入力量管控。”
苏浅夏默默听着。这些都在预料之中。国家机器再强大,也不可能完全捂住盖子,恐慌如同地下的暗流,总会找到缝隙渗透出来。
“我们现在去哪里?”她问。
“一个临时指挥点。”林征言简意赅,“更安全,也更接近行动核心。你需要在那里,最后确认一些细节。时间……不多了。”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沉重的紧迫感。苏浅夏看向窗外,霓虹灯的光芒流水般掠过车窗,映出街上行人或匆忙或悠闲的脸庞。一对情侣在路边旁若无人地拥抱,几个年轻人从酒吧里出来,笑着闹着。他们还不知道,这可能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这种知晓一切却无法言说的巨大荒谬感和悲怆感,几乎让她窒息。
车子没有驶向市区,而是开往了市郊,最终进入一个挂着某“农业科技研究所”牌子的院子。院子很深,绿树掩映,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经过门岗时,苏浅夏感受到了至少三道不同角度的扫描和身份核对。
地下,别有洞天。
乘坐专用电梯下降,门开后,眼前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地下指挥中心。虽然不如她想象中的国家级中心那么宏大,但也设备齐全,数十块屏幕墙上显示着城市地图、交通枢纽实时监控、物资调配数据等信息。工作人员穿着便装或作训服,低声而高效地忙碌着。
林征带着她穿过忙碌的大厅,走进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隔音门关上,外界的嘈杂瞬间被隔绝。
“这里是指挥部的一个前沿节点,我暂时负责。”林征给她倒了杯温水,“坐。”
苏浅夏接过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她冰凉的指尖。她看着林征走到电子沙盘前,上面标注着本市及周边几个初步建立的避难所位置和防御部署。
“根据你的情报,血月出现后,病毒会通过空气和接触极速传播,感染者会在半小时到两小时内完成初步异变。我们计划在血月出现前两小时,也就是明天下午四点,发布最高级别的紧急避难通告,利用一切媒体渠道,要求所有民众立刻前往最近的指定避难所或留在家中坚固密闭房间,断绝与外界的非必要接触。”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提前发布,必然引发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但若等到灾变发生,一切都晚了。
“能有多少人相信并执行?”苏浅夏轻声问。她经历过人性在恐慌下的不堪。
“不知道。”林征的回答很诚实,带着军人不回避现实的冷峻,“但我们必须这么做。军队和警察会负责引导和维持秩序,同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早期感染者。”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向苏浅夏:“你之前提到,初期变异体对强光和巨大声响敏感,但也会被吸引。我们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点,在城市外围设立诱导区,将它们引向特定方向,减轻避难所的压力?”
苏浅夏走到沙盘前,凝视着上面错综复杂的街道和建筑模型。前世混乱初期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可以。”她指着城市边缘的几个大型露天广场和废弃工厂区,“这些地方,空间开阔,远离人口密集区。可以用高功率探照灯和定向声波装置作为诱导源。但是……”她抬起头,看向林征,“必须准备好足够的重火力在诱导区外围进行清理。而且,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旦变异体中出现更高级的、具备初步智慧的个体,这种诱导就会失效,甚至可能成为陷阱。”
她的分析冷静而残酷,是基于无数次生死边缘总结出的经验。
林征认真听着,在她指出位置时,立刻在电子沙盘上做了标记。“我明白。这只是一个初步的‘过滤’方案。”他操作着控制台,调出另一份数据,“另外,关于你提到的‘内部风险’,我们锁定了几个人。其中……有物资调配部门的一个副处长,他最近的行为有些异常,账户有不明资金流动。”
苏浅夏的心微微一沉。果然,无论准备多么充分,人心的贪婪和愚蠢总是防不胜防。
“需要我做什么?”她直接问。
“不需要你直接介入。”林征关闭屏幕,转身面对她,眼神锐利,“我们已经布控。只是让你知道,你的警告,我们听进去了。”他看着她,语气稍微放缓了些,“你奔波了几天,先去隔壁休息室休息一下。里面有准备好的食物和衣物。明天……将是漫长的一天。”
他指了指办公室旁边的一扇小门。
苏浅夏确实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惫。她没有推辞,点了点头,走向那扇门。
手握住门把手时,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声说:“林征,无论明天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
说完,她推门而入,关上了门。
林征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久久没有动弹。窗外(虽然这里是地下,但他习惯性看向的方向)仿佛传来了末日来临前,最后一丝宁静的、令人心碎的风声。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时间,只剩下最后二十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