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能源舱的惊魂一夜,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所有还沉浸在“冰核藻”发现喜悦中的人彻底清醒过来。希望是有的,但死神掐着脖子的手,并没有松开。
穹顶城市并没有完全从能源危机中恢复。大片区域依旧处于限电状态,供暖温度维持在勉强不冻死人的底线,街道比往常更加冷清,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寂静,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冰核藻项目组”的实验室里,气氛更是凝重。望着那些因为温度失控而变得浑浊、失去活性的培养罐,王教授像是瞬间又老了十岁,其他研究员们也个个垂头丧气,如同霜打的茄子。辛辛苦苦几个月的成果,差点毁于一旦。
苏浅夏强打着精神,组织人手清理废墟,评估损失,安抚团队情绪。她知道,此刻她不能垮。
“都打起精神来!”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突兀,“种子库不是保下来了吗?只要还有一粒种子,我们就没输!重新开始!”
话虽如此,但“重新开始”四个字背后,是宝贵的时间,是消耗不起的资源。而且,经过这次事故,他们对冰核藻的环境敏感性有了更深刻,也更令人绝望的认识——这东西太娇贵了,对温度、光照、甚至培养液的酸碱度波动都极其敏感。按照现有的、依赖主能源网供电的精密温控系统,根本不可能进行大规模、低成本、且稳定的培养。万一再来一次能源波动……
必须找到一种更简单、更可靠、不依赖主电网的培养方式!
这个难题,像一块巨石,堵在了项目前进的唯一通道上。
苏浅夏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着南极带回的原始数据和这次事故的记录,反复研究,试图找到一丝灵感。她注意到,在南极的原始记录里,提到冰核藻在自然环境下,是生存在冰层下极端稳定、接近恒定的低温环境中,光照也极其微弱且恒定。
恒定……稳定……
她猛地站起身,冲到城市结构数据库前,调出了穹顶城市的整体三维模型和热能分布图。她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每一个区域,寻找着那些被忽略的、温度相对恒定且能量来源独立的地方。
农业区的恒温库?不行,那里本身就需要大量能源维持。
地下深层仓库?温度是稳定,但没有光照。
废弃的工业管道……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城市边缘,那片标记为“废弃热力交换区”的地方。那里是早期建设时,为了利用地热差异设计的系统的一部分,后来因为效率低下和维护成本高而被废弃。但系统的基础管道还在,而且深入地下,与相对恒定的地层接触。更重要的是,那里远离核心能源区,受电网波动影响小!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能不能利用地下相对恒定的低温,结合城市排放的、温度略高的废水和部分收集到的、经过过滤的微弱自然光(透过穹顶冰层的光),构建一个低能耗、半开放式的冰核藻培养系统?
这个想法听起来很糙,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但它最大的优点是——不依赖主电网,成本低廉,而且规模可以做得很大!
她立刻召集项目组核心成员开会。当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王教授皱着眉头,几个年轻研究员更是面面相觑,觉得这方案太“土法炼钢”了,完全不符合他们这些顶尖科学家的身份。
“苏顾问,这……能行吗?温度控制精度怎么办?污染问题怎么解决?光照强度够吗?”一个研究员提出了质疑。
“我们没有时间追求完美了!”苏浅夏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现在要的不是实验室里的百分百成功,而是要一个能在下一次能源危机到来前,快速铺开、能稳定产出救命资源的方案!这个方案可能粗糙,可能效率没那么高,但它必须可靠!”
她看向王教授:“王老,您在南极见过最顽强的生命,它们不是在精密实验室里长大的,而是在最严酷的自然环境中搏杀出来的!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野路子!”
王教授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渐渐重新燃起光:“你说得对……是我们被实验室框得太死了!就这么干!我支持!”
有了王教授的支持,项目组立刻转向。设计图纸、物料清单、施工方案……所有工作都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推进。苏浅夏亲自带着人,跑去废弃热力交换区实地勘察,那地方积满了灰尘和冰碴,管道锈迹斑斑,环境恶劣得吓人。
但当她把手贴在那些深入地下、透着冰凉寒意的管道上时,心里却莫名地安定。就是这里了!
然而,新的问题接踵而至。改造这片废弃区域,需要大量的耐低温管道、特种玻璃、保温材料,还有一支不怕苦不怕累、技术过硬的工程队。而这些,在资源极度紧张的穹顶城市里,都是稀缺物资。
苏浅夏拿着申请报告,跑遍了后勤部和工程部,磨破了嘴皮子,得到的答复都是——“库存紧张,需要排队审批”、“工程队任务排满了,抽不出人手”。
希望仿佛近在眼前,却又被现实的壁垒无情地挡住。
就在她一筹莫展,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她。
是老周。
这个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工程兵,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她的困境,在一个傍晚,揣着个小酒壶,溜达到了苏浅夏办公室。
“苏顾问,听说你那边遇到麻烦了?”老周嘿嘿笑着,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
苏浅夏苦笑着把情况简单说了说。
老周听完,咂摸了一口酒,眯着眼睛:“不就是点材料和人手嘛!包在我身上!”
苏浅夏愣住了:“老周,你别开玩笑,后勤部那边都……”
“后勤部是后勤部,我们有我们的路子!”老周神秘地摆摆手,“你别管了,给我三天时间!保证把你需要的材料和一支最好的队伍弄到位!”
老周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三天,苏浅夏见识到了什么叫“民间智慧”和“袍泽之情”。
老周不知道从哪里召集来了一帮和他一样、从各个岗位退下来或者轮休的老兵油子和技术工人。他们利用休息时间,像蚂蚁搬家一样,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废弃物资回收站”、“战备储备库的边角料”、“甚至是某些被遗忘的维修备件仓库”,愣是凑齐了苏浅夏清单上大部分材料!虽然有些材料型号不对,有些看起来破旧不堪,但经过这帮老师傅们敲敲打打、修修补补,竟然都能用!
人手就更不用说了。这帮老家伙,经验丰富,动手能力极强,而且根本不用苏浅夏动员,一个个干劲十足,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南极抢建基地的岁月。
“苏顾问,你放心!林头儿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你,我们这帮老骨头,绝不能给你掉链子!”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焊工,拍着胸脯对苏浅夏保证。
看着这群在冰冷肮脏的废弃区里,喊着号子,抡着大锤,焊接着管道,铺设着线路的老兵和工人,苏浅夏的眼眶一次次湿润。
他们不是在为她苏浅夏工作,他们是在为这座城市的未来,为他们自己和家人的生存,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极限的救援!
七天,仅仅用了七天!
在没有任何大型机械辅助,全靠人拉肩扛的情况下,一个简陋却结构坚固、功能完整的“半开放式冰核藻培养基地”,在废弃热力交换区奇迹般地搭建了起来!
当第一罐冰核藻种子液,顺着那略显粗糙的管道,流入利用废旧材料拼凑而成的、依靠地温和废水余热维持温度的培养槽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教授戴着老花镜,亲自调整着收集自然光的反射板角度。老周和他的“杂牌军”则紧张地检查着每一个接口,生怕漏掉一滴宝贵的藻液。
苏浅夏站在入口处,看着眼前这片由废弃、粗糙和汗水构筑成的“希望田野”,心脏砰砰直跳。
没有精密的温控,没有恒定的光照,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原始,那么不确定。
但这,或许就是人类在绝境中,所能爆发出的,最坚韧、也最真实的力量。
极限救援,尚未成功。
但希望的种子,已经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上,悄然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