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转眼即至。
苏家为了这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团圆宴,做足了准备。老宅内外装饰一新,佣人们步履轻快,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叶知秋从几天前就开始亲自拟定菜单,既要精致丰盛,又要兼顾林晚可能偏好的江南口味,紧张得如同应对一场大考。苏明远虽表面镇定,却也早早结束了学院的事务,在家中等候。
林晚选择了一套质地柔软、剪裁合身的浅青色新中式连衣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淡扫蛾眉,整个人清雅出尘,既不会过于随意失礼,也保留了自身的气质,与苏家的奢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是周聿深来接的她,他今日也难得穿得略休闲了些,深色高定衬衫解开了第一颗纽扣,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沉稳。
车停在苏家别墅门前,林晚看着那气派的大门,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准备好了吗?”周聿深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林晚侧头看他,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力量。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吧。”
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叶知秋。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中式改良旗袍,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的紧张和期盼。“晚晚,聿深,你们来了!快进来。”她伸手想挽住林晚的胳膊,又怕太过唐突,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殷切地引着她往里走。
苏明远也闻声从客厅走来,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比平日少了几分教授的严肃,多了几分父亲的温和。“来了就好,路上堵车吗?”他的问候寻常,眼神却泄露了不寻常的激动。
“还好,苏教授,叶阿姨。”林晚微微欠身,称呼依旧礼貌而带着一丝距离。这个称呼让叶知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她很快用笑容掩饰过去。
客厅宽敞奢华,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沙发上坐着两个年轻男子,见他们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沉稳儒雅,眉宇间与苏明远有几分相似;另一个则穿着休闲西装,眉眼飞扬,带着几分不羁的笑意,目光灼灼地落在林晚身上。
“晚晚,来,给你介绍一下。”叶知秋拉着林晚的手,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哽咽,“这是你大哥,苏瑾言,现在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做外科医生。这是你二哥,苏瑾行,是个不务正业的律师。”
“妈,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苏瑾行抢先一步上前,笑容灿烂地打量林晚,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惊艳,“这就是我妹妹?哇,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我是苏瑾行,你可以叫我二哥!”他性格外向,直接表达了亲近之意。
相比之下,苏瑾言则稳重许多。他推了推眼镜,走上前,目光温和而认真地看向林晚,声音低沉悦耳:“晚晚,欢迎回家。我是大哥,苏瑾言。”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一个尊重且带着善意的握手。这个举动让林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大哥,二哥。”
“哎!”苏瑾行响亮地应了一声,笑容更大。苏瑾言也微微颔首,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旋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苏念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当季套装,妆容精致,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扫过林晚时,却像冰冷的刀锋一闪而过,随即落在叶知秋挽着林晚的手上,最后,定格在林晚身旁的周聿深身上。
“念念,快过来,正式见见你姐姐,晚晚。”苏明远开口招呼道。
苏念走到近前,笑容无懈可击,语气亲昵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爸,妈,姐姐好!姐姐和妈妈长得好像。”她转向林晚,伸出手,“欢迎你回来。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周聿深,带着一丝示好的意味。
林晚看着她伸出的手,指甲修剪得完美,涂着裸色的甲油。她平静地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触感微凉。“你好。”她的回应简洁淡然,既不失礼,也谈不上热络。
苏念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润和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高了几分。她凭什么这么平静?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关注和疼爱,还能摆出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尤其是,聿深哥竟然亲自去接她!还站在她身边,姿态如此……亲近!
“聿深哥,你也来了。”苏念转向周聿深,声音刻意放柔。
周聿深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语气疏淡:“嗯。”
这一个“嗯”字,让苏念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人都到齐了,先去餐厅吧,边吃边聊。”苏明远发话,打断了这暗流涌动的初次见面。
餐厅的长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叶知秋不停地给林晚夹菜,介绍着哪道菜是她特意让厨房做的,哪道是她自己学着做的江南口味。苏瑾行性格活泼,不断找话题,从林晚的诊所问到她的兴趣爱好,试图活跃气氛。苏瑾言话不多,但会适时地补充几句,或是在苏瑾行问得过于跳脱时,用眼神示意他收敛。
林晚应对得体,问及医术时能侃侃而谈,说到其他则多是倾听,偶尔微笑点头。她始终没有主动喊出“爸爸”、“妈妈”,对苏瑾言和苏瑾行,也保持着“大哥”、“二哥”的称呼。
周聿深坐在林晚斜对面,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用餐,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林晚时,会停留片刻,观察着她的神色,判断她是否适应。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震慑,让某些可能滋生的刁难,暂时偃旗息鼓。
苏念坐在林晚对面,看着叶知秋几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林晚身上,看着两个哥哥,尤其是那个平时对她不算太亲近的苏瑾行,都对林晚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和善意,看着周聿深那若有似无的关注,心中的酸涩和嫉妒如同藤蔓疯狂滋长。她努力维持着笑容,插话道:“姐姐的中医诊所一定很忙吧?听说现在信中医的年轻人不多了,你能坚持下来真不容易。”她说着,状似无意地晃了晃手腕上价值不菲的钻石手链,“要是太辛苦,其实可以来家里公司,或者让爸爸大哥在医院给你安排个清闲点的职位,毕竟女孩子嘛,还是轻松些好。”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细品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质疑和炫耀。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林晚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苏念,目光清亮平和,并未被她手腕上的光芒所影响:“谢谢关心。信与不信,在于疗效。能帮到相信我的病人,再忙也值得。就像二哥打的官司,总有人不信法律,但该打的官司还是要打,该守的正义还是要守,是一个道理。至于工作,”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很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情,并不觉得辛苦,也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她不卑不亢,直接将问题抛回,还巧妙地拉上了苏瑾行做类比,更明确表达了自己的职业热爱和坚持。苏瑾行闻言立刻点头附和:“没错没错!我妹妹这话在理!行业无分高下,能做好就是本事!靠自己本事吃饭,硬气!”他赞赏地看了林晚一眼,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妹妹好感倍增。
苏念被噎了一下,脸上笑容微僵,勉强道:“姐姐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叶知秋连忙打圆场,给苏念也夹了一筷子菜:“念念你也多吃点,这是你爱吃的虾仁。”她又看向林晚,眼神温柔,“晚晚喜欢就多吃点,以后想吃什么,随时告诉妈妈……告诉我。”
周聿深端起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果然不需要任何人替她“撑场面”,她自己,就是最稳固的场。
这顿团圆饭,就在这种表面和乐,内里暗潮汹涌的氛围中接近尾声。林晚始终保持着她的淡定和界限,而苏家真正的小公主回归所带来的冲击波,显然才刚刚开始。苏念眼底那越来越难以掩饰的敌意,以及周聿深那看似无意、实则关注的姿态,都预示着未来的苏家,注定不会平静。
林晚放下茶杯,心中清明。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这里的富贵繁华,血缘亲情,她愿意尝试接纳,但绝不会让其扰乱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