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被禁足在了苏家别墅三楼那间面朝北的、常年少见阳光的卧室里。
往日里,这间屋子她很少踏足,觉得它阴暗、憋闷,配不上她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如今,她却成了这里的囚徒。厚重的丝绒窗帘被她撕扯下了一半,残破地垂挂着,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地上是一片狼藉,碎裂的瓷器、撕烂的书籍、散落的珠宝……所有她能触碰到的东西,都成了她发泄怒火的牺牲品。
“放我出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苏念!苏家的大小姐!”她用力拍打着厚重的实木门板,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尖叫而变得嘶哑不堪,“爸爸!妈妈!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门外守着两名身材壮硕的女佣,任凭她如何哭闹、咒骂,都像两尊沉默的石像,不予任何回应。这是苏明远亲自下的命令,在老太太怒气未消、寿宴风波彻底平息之前,绝不允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最初的狂怒和癫狂过去后,疲惫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漫了上来。苏念瘫坐在一片狼藉中,昂贵的真丝睡裙被勾破了丝,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不过是想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晚一个教训,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出丑,彻底断绝她攀附苏家的可能。她找的人明明保证了万无一失,那药……那药怎么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细微的交谈声,是负责给她送饭的女佣。
“……听说了吗?老爷和夫人今天又去那个四合院了,还带了周先生一起……”
“真的?是为了那位林晚小姐吧?现在家里都传遍了,说……说那位才是苏家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呢!”
“嘘!小声点!里面那位还不知道吧?听说亲子鉴定结果都出来了,千真万确……”
“啧啧,真是造化弄人。那里面这位……以后可怎么办啊?”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但那些话语却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苏念的耳朵里,直透心脏!
林晚……是苏家的亲生女儿?
亲子鉴定……千真万确?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苏念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那个穿着朴素、举止带着土气的女人,那个在寿宴上让她隐隐感到不安的女人,竟然……竟然真的是苏家流落在外的血脉?那她苏念算什么?这二十年来她享受的宠爱、她拥有的一切,难道都是一场笑话?一个为真正主人暂时代管物品的小偷?
巨大的恐慌和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比起禁足,这个消息才是对她最致命的打击。她一直以为林晚不过是个想攀高枝的狐媚子,只要稍施手段就能让她原形毕露,滚得远远的。可现在,身份调转了!她苏念,这个精心装扮了二十年的“赝品”,在“真品”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可怕的消息隔绝在外。她疯狂地在房间里转圈,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爸爸是我的!妈妈也是我的!苏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接下来的几天,苏念彻底安静了下来。她不再哭闹,不再砸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方被窗棂切割的天空,眼神阴郁得能滴出水来。送来的饭菜,她也会机械地吃上几口,维持着基本的体力和清醒。
她在思考,在谋划。愤怒和疯狂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冷静。她太了解苏明远和叶知秋了,他们重感情,尤其是对养育了二十年的自己,绝不会真的狠心绝情。禁足是惩罚,也是保护,说明他们对她还有几分旧情。而那个刚刚认回来的林晚,听说性子冷淡,甚至不愿意立刻搬回苏家……这就是她的机会。
她开始回忆过去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回忆苏明远将她扛在肩头的欢笑,回忆叶知秋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的守护,回忆奶奶曾经摸着她的头说她是最贴心的孙女……这些,都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终于,在禁足了将近半个月后,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苏念的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进来的是面容憔悴的叶知秋。这半个月,对叶知秋而言同样是煎熬。一边是失而复得的亲生骨肉,那份天然的牵绊和愧疚让她心如刀绞;另一边是抚养了二十年、如今却行为恶劣的养女,恨其不争,又怜其处境。
看到叶知秋,苏念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去撒娇。她只是缓缓地从窗边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妆容,显得苍白而脆弱。她穿着那件被勾破的睡裙,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神里充满了惶恐、愧疚和一种被遗弃的小动物般的无助。
“妈……”她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颤抖的哭腔,“您……您还愿意来看我?”
这一声“妈”,这一副模样,瞬间击中了叶知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和消瘦的脸颊,终究是狠不下心肠。
“念念……”叶知秋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苏念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不是之前那种歇斯底里的哭喊,而是无声的、饱含悔恨的泪水。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叶知秋的衣角,仰着脸,泣不成声:
“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鬼迷心窍!我嫉妒……我害怕林晚姐姐出现,会抢走您和爸爸的爱……我害怕你们不要我了……我才做了那么糊涂的事!”她哭得浑身发抖,话语断断续续,却句句都戳在叶知秋的心坎上,“我不敢求您和爸爸原谅,我只求您别赶我走……我以后一定乖乖的,我再也不敢了……妈,我只有你们了,求求您……”
她将额头抵在叶知秋的脚边,姿态放得极低,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这番半真半假的忏悔,将她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害怕失去爱”的恐慌,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叶知秋的怜惜之情。
叶知秋的心彻底软了。她弯下腰,将苏念扶起来,拿出纸巾擦拭她满脸的泪痕:“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是我们养大的,怎么会不要你。”话虽如此,但语气里的亲昵,显然已不如从前。
“那……林晚姐姐,她真的是……”苏念抬起泪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观察着叶知秋的表情。
叶知秋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找到女儿的欣慰,也有对眼下局面的无奈:“嗯,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晚晚她……吃了很多苦。”
苏念立刻抓住叶知秋的手,急切地表态:“妈,我会把姐姐当亲姐姐一样尊敬的!我会弥补我的过错!只要姐姐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爸爸和奶奶那边……我亲自去跪着道歉!”
她的态度诚恳得无可挑剔。叶知秋看着她,终究是叹了口气:“好了,知道错就好。以后切不可再如此糊涂!你爸爸和奶奶那边,气还没完全消,你最近安分些,不要再惹他们生气。至于晚晚……”叶知秋顿了顿,“她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我会的,妈,我一定会的!”苏念用力点头,依偎进叶知秋的怀里,嘴角在叶知秋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第一步,她成功了。她重新获得了走出这个房间的自由,也暂时稳住了叶知秋。
解除了禁足,苏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改变自己的形象。她收起了所有鲜艳亮丽的衣服,换上了素净的连衣裙,取下了夸张的首饰,甚至连妆容都变得清淡柔和,刻意模仿了几分林晚身上那种疏离又干净的气质。
她变得异常“懂事”和“低调”。每天早早起床,陪叶知秋用早餐,嘘寒问暖,绝口不提任何与林晚相关的不快。面对苏明远的冷淡,她也只是默默地端茶倒水,表现出十足的恭顺和悔意。对奶奶,更是伏低做小,亲自煲汤送药,言语间充满了愧疚和孝心。
她不再以苏家大小姐自居,甚至在佣人面前也表现得谦和有礼。她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因一时糊涂犯错而幡然醒悟、努力想要弥补和融入的养女形象。
然而,在这副温顺的表象之下,是日夜不停的算计。她暗中打听关于林晚的一切——她的性格、她的喜好、她在四合院的生活、她与周聿深的接触。她知道,林晚的存在是她最大的威胁。那个女人才是苏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拥有她永远无法企及的血缘优势。
“好好相处?”苏念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看似无辜柔顺的脸,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怎么可能……”
她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轻易得到。苏家的一切,她经营了二十年,绝不会拱手让人。林晚想要认祖归宗?想要夺走原本属于她苏念的一切?那就走着瞧。
她现在需要的是耐心,是蛰伏。她要让苏家所有人,尤其是心软的叶知秋,看到她的大度和改变,重新建立起对她的信任和怜惜。同时,她也要寻找机会,一个能让那个“真千金”林晚,再次狠狠摔下去的机会。
这天下午,林晚提前关了诊室,想去附近的集市买些新鲜菜蔬。刚走出巷口,却意外地遇见了苏念。
苏念显然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她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站在她那辆扎眼的红色跑车旁,与这充满烟火气的旧巷格格不入。她看着林晚,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敌意。
“林医生,哦不,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姐姐?”苏念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林晚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苏念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威胁:“别以为有了那张纸,你就真的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苏家不是你这种在小巷子里长大的野丫头能高攀的。这二十年来,陪在爸妈身边的是我,得到苏家认可的是我!你就算流着苏家的血,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粗鄙和上不了台面!识相的,拿点钱就走人,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林晚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穿透苏念精心伪装的傲慢,看到她内心的恐慌和不安。半晌,林晚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小姐,首先,我从未想过要攀附什么。其次,‘属于谁’这个问题,不是由你,也不是由我,而是由事实和人心决定的。最后,”她顿了顿,眼神扫过苏念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我是什么样的人,来自哪里,不需要你来评判。我的价值,也不需要通过得到苏家的认可来体现。”
她说完,不再看苏念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走向熙熙攘攘的集市,背影挺直而从容。
苏念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林晚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平静和蔑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她感到难堪和愤怒。她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恐怕比她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