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奶奶的到访如同一道惊雷,虽未立刻劈开林晚心中的迷障,却无疑让那层自我保护的硬壳产生了细微的裂纹。她依旧照常去周家老宅,但那份刻意计算的精准和拒人千里的客气,在不经意间松动了几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察觉到周聿深的存在就立刻进入“战斗戒备”状态,至少,在他与她打招呼时,她能抬起眼,短暂地回应一个不那么仓促的笑容。
周聿深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他没有急于求成,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悄然延长了些许。他知道,她内心的壁垒正在软化,需要的是润物无声的浸润,而非猛烈的敲打。
这日,林晚为周奶奶做完针灸,正收拾药箱,周奶奶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晚晚,今天厨房做了你上次说好吃的桂花糕,留下尝尝再走吧,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
老人家的盛情难却,林晚只好点头应下。陪着周奶奶在客厅坐了不到一刻钟,周奶奶便借口有些乏了,要回房小憩,由保姆扶着离开了客厅,刻意地将空间留了出来。
林晚正有些不知所措,周聿深从书房走了出来,他显然刚结束一通电话,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工作时的锐利,但在看到她的瞬间,那锐利便化为了温和。
“奶奶休息了?”他走近,声音低沉。
“嗯。”林晚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药箱的背带。
“那……陪我吃点桂花糕?”周聿深很自然地发出邀请,语气平常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又带着不容她轻易拒绝的笃定。“我还没尝过,听说味道不错。”
林晚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佣人端上刚出炉的桂花糕,热气腾腾,甜香四溢。周聿深拈起一块,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很自然地递到了林晚面前的小碟子里。
“谢谢。”林晚轻声道谢,低头小口吃着,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却比不上此刻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紧张和……一丝隐秘的甜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显得十分尴尬,反而有种暗流涌动的张力。
周聿深没有看她,也拿起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只是纯粹地享用茶点。直到林晚碟子里的糕点吃完,他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开口的却不是寒暄,而是一个具体的问题:
“林晚,你的医馆,接下来有什么发展规划吗?”
林晚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抬起头,对上他认真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客套的询问,而是真正的、带着倾听意味的关注。
这让她放松了些许。谈到她热爱的事业,她总是能多几分底气。
“暂时……还是想先扎实地把现有的业务做好,积累口碑。”她斟酌着词句,“不过,确实有一些想法。比如,想尝试开设一些针对常见亚健康问题的免费线上小讲座,或者制作一些简单易懂的中医养生科普视频,让更多人能接触到正确的中医知识,而不是被一些夸大其词的宣传误导。”
她说起这些时,眼睛里有光,那份属于她专业领域的自信和热忱,让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周聿深专注地听着,等她说完,才点了点头:“很好的方向。互联网是很好的传播渠道,精准触达和内容形式很关键。如果需要技术支持或者资源对接,可以告诉我。”
他没有大包大揽地说“我帮你”,而是提供了更具建设性和尊重她自主性的支持选项。
林晚心中一动,一种被理解、被认可的感觉悄然滋生。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接受,但这份提议,她听进了心里。
这次短暂的交谈,像一次成功的“破冰”。自那以后,林晚再去周家,面对周聿深时,那份刻意的疏离感明显减弱了。他们之间开始有了零星而自然的交流,有时是关于周奶奶的身体状况,有时是关于天气,有时,周聿深会像上次那样,问起她医馆的进展,给出一些中肯而不过界的建议。
他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亦或是一个辛勤的园丁,不再试图猛烈地叩击她的心门,而是日复一日地用真诚、尊重和恰到好处的关怀,滋养着那颗曾经受惊、小心翼翼探出触角的种子。
转折发生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林晚刚从周家老宅出来,没带伞,正犹豫着是冒雨跑去路口打车,还是退回周家借把伞。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后车窗降下,露出周聿深轮廓分明的侧脸。
“上车,我送你。”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晚看了看越来越密的雨丝,这次没有过多犹豫,低声道谢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却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有些逼仄。熟悉的清冽气息萦绕在鼻尖,林晚有些局促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雨景。
“听说,前几天医馆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周聿深忽然开口。
林晚惊讶地转头看他。确实,前两天有个顾客因为误解药效前来争执,虽然很快解决了,但当时场面有些难堪。她从未对他提起过。
“你……怎么知道?”
周聿深目光平静:“京城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有人认识,听说了几句。”他顿了顿,看向她,“处理得很好。面对无端指责,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维护了医馆的声誉。”
他的话语里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肯定。仿佛她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而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妥善处理危机的合作伙伴。
这种平等的、建立在能力认可基础上的赞赏,比任何安慰都更让林晚触动。她一直努力证明的,不正是自己能独立处理好一切吗?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幕。车内安静下来,气氛却不再紧绷。
良久,林晚望着窗外,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周聿深。”
“嗯?”他应道,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格外低沉。
“也许……你说得对。”她依旧没有看他,耳根却微微泛红,“距离,或许真的可以被缩短。”
周聿深他侧过头,看着她在朦胧光影里显得有些柔和的侧脸轮廓,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深、极真实的弧度。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趁势再说些什么。
有些话,点到即止。有些心迹,彼此明了便已足够。
他只是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然后拿起方才放下的文件,重新看了起来,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对话。
但车厢内流淌的空气,却已然不同。那无声的僵局,在这一刻,被悄然打破。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至少,他们终于都愿意,朝着彼此的方向,迈出那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