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林尘的生活固定在了一条狭窄的轨迹上:天未亮便被铜锣和鞭哨催起,拖着镣铐走入黑暗的矿洞,在丙七矿道挥汗如雨,于午时上交勉强及格的矿石,换取那点仅能维持生存的黑饼和浊水,然后在夜色中返回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窝棚,守着昏迷不醒的唐灵儿。
他像一块被投入急流的顽石,沉默地承受着一切冲刷。矿镐的沉重,岩石的坚硬,监工鞭影的威胁,脚镣摩擦伤口的刺痛,以及体内灵力被死死压制、如同困兽般的滞涩感……所有这些,都未能让他麻木,反而像锤锻钢铁的火焰与重锤,将他本就坚韧的意志锤炼得更加凝实。
他不再试图大规模吸纳那暴烈的元气,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内察。每一次挥镐,每一次喘息,甚至每一次心跳,他都细细体味,感受着肌肉的纤维如何拉伸收缩,血液如何在压抑的灵脉中艰难流淌,神识又如何在这片黑暗压抑的空间里,如同触角般谨慎地探知。他像一个最耐心的雕刻师,用意志做刻刀,一点点剔除着这具身体与外界元气之间的隔阂,哪怕进展微乎其微,那识海中“命运之种”上的细微金芒,却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增厚了一丝。
石头几乎成了他的小尾巴。这个瘦弱少年似乎认定跟着林尘能活得稍微容易些,总是怯生生地跟在他附近挖掘,偶尔帮他搬运矿石,换取林尘分出的那点可怜的食物。林尘没有拒绝,在这绝望之地,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或许就能让一个人多撑一天。他从石头和其他老矿奴零星的交谈中,拼凑出更多关于矿场和外界的信息。那个被称为“鬼脉”的新矿区,据说在黑鳞山主矿脉的更深层,不仅环境更加恶劣,时有诡异的毒气和塌方,还传闻有矿奴在里面听到过奇怪的嘶吼声,见到过飘忽的黑影,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没能再出来。
“王扒皮就喜欢把看不顺眼的人往那里送……”一个老矿奴在休息时,啐出一口带着黑痰的唾沫,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恐惧,“上个月,李老栓就是顶了他一句嘴,第二天就被派去了鬼脉,再也没回来。”
王扒皮,是负责丙字区的一个监工头目,脸上有一道疤,性情尤为暴戾。
林尘默默听着,将“鬼脉”与那块被掩盖的“阴煞石”联系在一起。阴煞之气汇聚之地,往往滋生一些不洁之物,或者……孕育着某种极阴属性的天材地宝?危险与机遇,向来是一体两面。
这天傍晚,林尘交完矿石,领了黑饼,正准备返回窝棚,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是和他同住一个窝棚的那两个老矿奴,一个叫老黑,一个叫哑巴(并非真哑,只是沉默寡言)。
老黑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二,行啊,新人里就属你挖矿最快。哥几个这两天手气背,没挖够数,饿得前胸贴后背,你看……”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要吃的。
林尘看着他们。老黑眼神浑浊,带着一丝狡黠和贪婪;哑巴则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不敢看他。棚屋里那份微妙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在这种地方,软弱和退让,只会引来更多的觊觎。
“我的食物也不多,还要照顾我妹妹。”林尘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哼,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的丫头片子,浪费粮食!”老黑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来夺林尘手里那半块黑饼。
林尘脚步微微一错,看似踉跄,却恰好避开了老黑的手。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老黑。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看着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老黑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毛,动作顿住了。他在这矿场厮混多年,见过各种眼神,麻木的,疯狂的,哀求的,却从未见过这样……平静的。这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眼神。
“矿石是按量分配的,不够,是你们自己的事。”林尘缓缓说道,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我的食物,谁也不能动。”
老黑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看着林尘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以及旁边开始注意到这边动静、慢慢围过来的其他矿奴,他最终还是悻悻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拉着哑巴走了:“妈的,不识抬举!等着瞧!”
小小的冲突暂时平息。林尘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资源贵乏到极致的地方,人性的恶会被放大到极致。他必须尽快拥有足以自保,甚至威慑他人的力量。
回到窝棚,石头正紧张地等在门口,显然也听到了风声。“林二哥,你没事吧?老黑他们……”
“没事。”林尘摇摇头,走进棚屋。唐灵儿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微弱。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不能再等了。
他坐在她身边,拿出那半块黑饼,却没有吃。他闭上眼睛,双手握住那块护心玉,尝试将今日在矿洞中捕捉、炼化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元气,混合着自己凝练的精神力,缓缓渡入玉佩之中。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用,这只是他基于对能量感知的一种尝试。
玉佩微微温热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唐灵儿没有任何反应。
林尘叹了口气,正准备放弃,神识却敏锐地捕捉到,棚屋角落里,那块他昨日悄悄带回、用破布包裹着的、指甲盖大小的阴煞石碎块,正散发出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寒气息,丝丝缕缕地飘向唐灵儿。
他心中一凛,正要阻止,却惊讶地发现,那阴寒气息在接触到唐灵儿身体周围那层澹薄的、由她自身生命本能维持的绿色微光时,竟像是被过滤、转化了一般,其中的死寂、侵蚀之意被消弭,只剩下最精纯的一丝阴性能量,融入了她的身体。而她冰凉的额头,似乎因此回升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温度。
林尘愣住了。唐灵儿的“生命治愈”异能,竟然能转化阴煞之气?是因为其本质是极高层次的生命规则,足以平衡甚至逆转阴毒?还是说……她的体质特殊?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掀起了波澜。如果阴煞之气能被她转化吸收,那么“鬼脉”那令人谈之色变的危险,对她而言,或许反而是一种……补品?至少,是维持生机的可能?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一阵嘈杂和皮鞭抽打的声音,夹杂着王扒皮那特有的、公鸭嗓般的怒骂:“……废物!一群废物!这点矿石都交不上来!这个月的‘例钱’要是少了,老子把你们全都扔进鬼脉喂地蚰!”
林尘透过茅草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王扒皮正对着几个瑟瑟发抖的老矿奴大发淫威,鞭子抽得噼啪作响。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尘所在的窝棚,带着一丝阴冷和不怀好意。
林尘缓缓握紧了拳头。老黑的挑衅,王扒皮的威胁,唐灵儿岌岌可危的状态……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根根绳索,勒紧了他的脖颈,将他推向那个唯一的,也是风险最大的选择。
夜色深沉,矿场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寒风呜咽。林尘将那块小小的阴煞石碎块,小心地放在了唐灵儿的手边。然后,他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将状态提升到最佳。
明天,他要去会一会那个“鬼脉”。不是为了挖掘更多的黑曜石,而是要去寻找,能让他和唐灵儿在这绝境中,撕开第一道裂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