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数据的深渊，也是被遗忘的坟场。
周围那些漂浮的气泡里，无数意识体正在无声尖叫，但陆燃的眼里只有那个被锁链困住的背影。
“异乡人。”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是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直接在大脑皮层炸开，带着某种电流流过神经末梢的酥麻感。
陆燃没有立刻回应。
他双手插兜，踩着脚下粘稠的数据流，一步步走到那根巨大的幽蓝立柱前。
离得近了，视觉冲击力更强。
那个穿着过时训练服的“原身”，并非只是被锁链捆绑那么简单。
数十根手指粗细的黑色探针，像吸血的水蛭一样扎入他的后脑、脊椎和四肢关节。
探针的另一头连接着立柱，正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抽取着某种淡金色的光点。
那是灵魂的余烬。
“虽然早就猜到你过得惨，但没想到惨成这样。”
陆燃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这就是你不交社保的下场？”
原身愣了一下。
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白。
愤怒的质问、惊恐的尖叫、或是同病相怜的悲戚。
唯独没想到，对方开口第一句是在吐槽社保。
“你果然……和我不一样。”
原身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
“只有你这种脑回路，才能在‘逻辑殿堂’里放《好运来》。”
苏渔躲在陆燃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两个陆燃。
一个像被打断脊梁的落水狗，奄奄一息；一个像刚睡醒的流氓，漫不经心。
“说说吧。”陆燃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甚至还拍了拍旁边空地，示意苏渔也坐下。
“费尽心思把我弄进来，总不是为了让我看你的Sm现场直播吧？”
原身艰难地动了动脖子，那一瞬间，刺入后脑的探针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没有自杀。”
原身的第一句话，就让苏渔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知道。”陆燃点点头，语气平静。
“抑郁症吞安眠药，尸检报告做得天衣无缝。
但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怎么可能在日记里写下那么怂的话？除非，那是写给别人看的。”
“那是写给你的说明书。”
原身苦笑一声，目光越过陆燃，看向头顶那片虚无的黑暗。
“两年前，我参加选秀体检时，被查出脑波频率异常。
高塔的人找到了我，他们说我是千万分之一的完美适配者。”
“适配什么？”陆燃问。
“神。”原身吐出一个字，眼神骤然变得惊恐而憎恶。
“他们有一个伊甸园计划。试图通过脑机接口，将全人类的意识上传到云端，构建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永恒世界。
而这个世界，需要一个能够承载庞大算力的核心处理器——也就是神。”
“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硬件。”
原身的声音开始颤抖。
“他们在我体内植入了初代生物芯片，试图抹去我的自我意识，让我成为这台超级计算机的傀儡。
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是想眨一下眼睛，都需要经过他们的权限批准。”
苏渔听得手脚冰凉。这比任何一部科幻恐怖片都要令人绝望。
“所以我死了。”原身看着陆燃。
“在我的意识被彻底格式化之前，我利用芯片的一个逻辑漏洞，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神经毒素。
肉体死亡，是切断他们连接的唯一方式。”
“如果你死了，那我现在用的是谁的身体？”陆燃抓住了重点。
“还是我的。”
原身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肉体死了，但芯片还在运行。他们会修复这具躯壳，继续把我做成傀儡。
所以我必须找一个替代者，一个灵魂强度足以碾压这枚芯片，且脑回路完全无法被‘高塔’逻辑解析的怪物。”
陆燃挑了挑眉：“怪物？你是在骂我？”
“不，是在夸你。”
原身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耗尽最后的力气。
“我在消散前的最后一秒，燃烧了所有精神力，发动了量子纠缠层面的召唤。
我在无数个平行宇宙中搜索，寻找那个最混乱、最自我、最不想赢的灵魂。”
“于是，我抓到了你。”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陆燃摸了摸下巴，表情古怪：“合着我是你摇人摇过来的？理由是因为我够摆烂？”
“高塔的逻辑是‘秩序’与‘控制’。”原身盯着陆燃的眼睛。
“只有极致的‘摆烂’，那种对世俗规则的不屑一顾，对成功学的嗤之以鼻，才是对抗精神控制的最强防火墙。”
“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血字——不要相信任何人。”原身继续说道。
“那不是警告你提防身边人，而是警告你，不要相信任何试图给你‘洗脑’的声音。无论是经纪人、粉丝、还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陆燃沉默了。
他想起穿越以来的种种。
为什么系统无法强制他做任务？为什么那些针对他的网暴对他毫无影响？为什么在刚才的“完美世界”里，他能一眼看穿虚假？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在这个充满焦虑和内卷的世界里，“不在乎”就是最高级的防御。
“你是个bug。”原身看着陆燃，眼神里带着一丝解脱。
“我把你请来，就是为了让你在这个该死的完美系统里，卡出一片蓝屏。”
哗啦啦——
缠绕在原身身上的锁链突然开始收紧。
那根幽蓝色的立柱光芒大盛，显然是外界的“高塔”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正在启动强制清除程序。
“时间到了。”
原身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那些光点加速流失。
“我的灵魂残渣撑不了太久。这具身体的最高权限，以及我从高塔核心偷出来的‘密钥’，都在这里。”
他抬起手，枯瘦的指尖点向陆燃的眉心。
“拿去吧，异乡人。”
“这是一份烂摊子，我知道。但我真的……太累了。”
陆燃没有躲。
他任由那根手指触碰自己的额头。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股温热的暖流，伴随着海量的信息洪流冲入脑海。
那些不仅仅是代码。
还有原身在无数个深夜里的无声哭泣，在镜子前练习微笑时的僵硬，以及在决定自我毁灭那一刻的决绝。
“那个……”
原身的身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张苦瓜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轻松的笑容。
“那碗没放盐的面，其实挺好吃的。”
“以前为了保持身材，我从来不敢吃晚饭。谢谢你……替我吃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
原身彻底化作漫天光点，消散在这片幽暗的数据坟场中。
那些原本扎在他身上的黑色探针失去了目标，疯狂地在空中挥舞，像是被激怒的毒蛇，转头就要刺向陆燃和苏渔。
“老板！”苏渔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手中的“巨剑”。
但有人比她更快。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那根最粗的探针。
不是用武器，而是徒手。
陆燃站在原地，原本黑色的瞳孔此刻正流淌着淡金色的数据流。
他脸上的那种慵懒和漫不经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那是一种绝对掌控者的气息。
“给了我加班费，又请我吃了面。”
陆燃五指猛地收紧，那根由高纯度精神代码构成的探针，竟然在他手中被硬生生捏爆！
砰！
蓝色的电弧四溅。
“既然接了单，那就得把活儿干漂亮点。”
陆燃抬头，看向头顶那片虚无的黑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系统重装开始。”
……
现实世界，特殊病房。
“滴——！！！”
所有监控仪器同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原本平稳的心率图瞬间拉成了一条直线，又在下一秒疯狂跳动，数值直接爆表。
“怎么回事？病人脑压过高！”
“快注射镇定剂！他在抽搐！”
一群医生护士乱作一团。
站在玻璃窗外的守夜人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手中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代表陆燃脑波频率的那条曲线，原本是杂乱无章的红色，此刻却突然变成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纯金色。
而且，那条曲线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上攀升，直接冲破了图表的上限。
“处长！不对劲！”
旁边的技术员惊恐地大喊，“海城西郊的数据农场已经被我们端了，但是……但是还有一股庞大的数据流正在反向涌入！”
“来源是哪里？”守夜人厉声问道。
“来源是……”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随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来源是大洋彼岸！是‘高塔’的主服务器！”
“什么？”守夜人瞳孔骤缩。
“陆燃……陆燃在反向入侵！”技术员声音颤抖。
“他不仅没有被洗脑，他还在顺着对方的网线爬过去！他在掠夺对方的算力！”
病床上。
那个即使在昏迷中也眉头紧锁的男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深长，仿佛只是在午后打了个盹。
下一秒。
陆燃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刚刚苏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淡金色光辉，仿佛两颗燃烧的恒星。
他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面对满屋子目瞪口呆的医护人员，和窗外一脸惊骇的守夜人。
陆燃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虚空，做了一个极其优雅的、仿佛在指挥交响乐般的动作。
嘴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
“跪下。”
轰——！
大洋彼岸。
那座深埋在地下的巨大主机房内，数万台服务器在此刻同时过载，指示灯由绿转红，最后炸成一片绚烂的烟火。
而在全球各地的网络世界里，同一行字突兀地出现在所有社交平台的首页置顶位置，无法删除，无法覆盖：
【我是bug。】
【也是你们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