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书房的木柜积了层薄灰,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在灰尘里投下细碎的光柱。林晚星蹲在地板上,指尖拂过最底层那个斑驳的樟木盒——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父亲说里面装着她年轻时的乐谱和奖状,以前总锁在书柜最深处,谁也不许碰。
木盒的锁早就锈了,轻轻一掰就开了。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打开了一段尘封的时光。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本厚厚的乐谱,封面已经泛黄,边角卷得厉害,还有个褪色的丝绒琴盒,里面装着支银质的小提琴弓,弓毛早就脆了。
“妈以前总说,这弓是她第一次获奖时得的奖品。”林天明端着杯温水走进来,放在旁边的矮凳上,“她那时候总念叨,等你长大了,就把这弓传给你,说你拉琴的指法跟她年轻时一个样。”
林晚星的指尖抚过琴弓上刻着的小字,是母亲的名字“苏曼”,字迹清秀,带着点飞扬的弧度。她想起小时候趴在琴房门口,看母亲站在窗前拉琴,阳光落在她身上,琴弓在弦上跳跃,像只灵动的小鸟。那时母亲总说:“星星,拉琴不是为了获奖,是为了让心里的声音有地方去。”
她继续在木盒里翻找,指尖忽然触到一张硬纸,抽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穿着白色的演出服,站在音乐学院的舞台上,怀里抱着小提琴,嘴角扬着明亮的笑,眼神里的光比聚光灯还要耀眼。舞台背景上写着“第一届全国青年小提琴大赛”,日期是三十年前的秋天。
“这是妈第一次在全国比赛获奖时拍的。”林天明的声音有些感慨,“那天她抱着奖杯跑回家,鞋跟都掉了一只,还笑得傻呵呵的。”
林晚星的指尖拂过照片上母亲年轻的脸,忽然注意到照片背面有字。她小心翼翼地翻过来,一行娟秀的钢笔字映入眼帘:“致自由的艺术。”
五个字,笔锋流畅,带着种一往无前的洒脱。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眼眶忽然就热了。她想起母亲去世前躺在病床上,手指还在被子上比划着拉琴的动作,嘴里喃喃着:“自由……要自由……”那时她不懂,现在看着这行字,忽然就懂了——母亲说的自由,不是逃离,是让艺术的灵魂永远不受禁锢。
她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回乐谱里,却在翻动时掉出几张纸。捡起来一看,是几页手写的琴谱,纸张薄得像蝉翼,边缘已经脆了,上面的音符却写得工整,还有些修改的痕迹,用红笔圈着,旁边写着“再慢一点”“此处要轻”。
“这是……”林晚星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妈没完成的曲子。”林天明叹了口气,“她生病前一直在写,说想写一首关于星空的曲子,给你做生日礼物。后来身体不行了,就一直搁着,我以为早就弄丢了……”
林晚星低头看着琴谱上的旋律,开头的调子很轻,像月光洒在湖面上,慢慢变得急促,带着点挣扎的意味,到最后又归于平静,像暴风雨后的夜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节拍,忽然觉得心里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这是母亲的声音,穿过三十年的时光,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回到陆宅的那天,林晚星把照片和琴谱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包里。客房的窗台上,那株薄荷又抽出了新叶,嫩绿得像春天的颜色。她把照片摆在窗台,正好能被阳光照到,母亲的笑容在光里,仿佛从未走远。
陆寒枭进来时,正看到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几张琴谱残页,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珍宝。他放轻脚步,没敢打扰,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的眉头舒展着,嘴角带着点极浅的笑意,是他许久未见的样子,像蒙尘的珍珠被擦拭干净,重新透出温润的光。
“承宇醒了,在哭着找你。”他轻声说,怕打断她的思绪。
林晚星抬起头,把琴谱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抽屉里锁好,才起身往婴儿房走。经过他身边时,他注意到她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些,不再是从前那种空洞的疲惫,而是有了点落在实处的东西。
那天晚上,陆寒枭让助理查了苏曼的资料。屏幕上跳出的信息不多,只有几篇关于她早年获奖的报道,说她“天赋异禀,琴风自由,像旷野里的风”。还有篇访谈,里面说她最大的愿望是“让每个爱音乐的人,都能不受束缚地拉自己想拉的曲子”。
陆寒枭看着屏幕上苏曼的照片,忽然想起林晚星第一次在他面前拉琴的样子。那时他们刚认识,在朋友的聚会上,她抱着小提琴站在角落里,灯光落在她身上,琴弓一动,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他记得那首曲子,调子自由得像飞鸟,和她现在沉默的样子判若两人。
“先生,查到了,苏女士当年确实在创作一首叫《星夜》的曲子,还没完成就因病去世了。”助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音乐学院的档案馆里可能有她的手稿复印件,需要去调出来吗?”
陆寒枭沉默了片刻:“不用,别去打扰。”他顿了顿,“你找个最好的装裱师来,把一张老照片修复一下,要小心,别弄坏了。”
第二天,装裱师来了,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用特殊的药水清洗掉上面的污渍,又用薄如蝉翼的纸托住,装在原木相框里,看起来比原来清晰了许多,却依旧保留着岁月的痕迹。
陆寒枭把相框送进客房时,林晚星正在给薄荷浇水。他把相框放在窗台,正好在她原来放照片的位置,轻声说:“看它有点旧了,找师傅修了下,你要是不喜欢……”
“谢谢。”林晚星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她转过身,看着相框里母亲的笑脸,指尖轻轻碰了碰玻璃,“很喜欢。”
陆寒枭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身往外走时,脚步都轻快了些。他没说的是,他还让人做了件事——把林家那架旧钢琴运回了陆宅,放在了她以前的画室里,还请了调琴师仔细调了音,确保每个键都能发出最干净的声音。
那天傍晚,林晚星路过画室,看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钢琴的声音。她推开门,看到陆寒枭坐在钢琴前,手指笨拙地在琴键上摸索,弹的是首简单的儿歌,断断续续的,像个初学的孩子。
“你怎么在这儿?”她有些惊讶。
陆寒枭的手猛地顿住,脸颊微微泛红:“我让调琴师来看看,他说……说弹首曲子试试音准。”他站起身,有些局促地往旁边让了让,“你要不要试试?”
林晚星看着那架熟悉的钢琴,琴身被擦得锃亮,琴键上还放着本母亲的乐谱,是她小时候弹过的《致爱丽丝》。她走过去,指尖悬在琴键上方,犹豫了片刻,轻轻落下。
音符流淌出来,有些生涩,却带着种久违的温暖。她的指尖在琴键上慢慢移动,从生疏到熟练,旋律像条清澈的小溪,在房间里蜿蜒。陆寒枭站在门口,看着她微微垂着的眼,看着阳光落在她发梢,忽然觉得,这栋房子里,终于有了除了孩子哭闹声之外,更动听的声音。
一曲终了,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林晚星的指尖还停留在琴键上,眼眶有些湿润。
“很好听。”陆寒枭的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赞叹。
林晚星没说话,只是轻轻合上琴盖,转身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明天……能把阁楼里的小提琴拿下来吗?”
陆寒枭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能,我现在就去拿!”
“不用,”她摇摇头,嘴角弯了弯,“明天吧,我想等承宇和承玥醒了,让他们听听。”
陆寒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走到钢琴前,看着琴键上残留的温度,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是锁不住的——就像母亲照片上的笑容,就像琴谱里的旋律,就像林晚星心里那点从未熄灭的、对自由艺术的向往。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查一下《星夜》的手稿下落,不要声张,找到后告诉我。”
窗外的月光落在钢琴上,像铺了层银霜。陆寒枭轻轻打开琴盖,指尖落在琴键上,笨拙地弹出几个音符。他知道,自己弹不出母亲那样自由的旋律,也给不了林晚星完美的过去,但他可以做那个守在琴房门口的人,等她愿意走出来,等她让心里的声音,重新找到流淌的出口。
第二天清晨,林晚星在婴儿房里喂完孩子,转身就看到陆寒枭抱着那把旧小提琴站在门口,琴身被擦得锃亮,弦已经换了新的,泛着银色的光。
“调好了,”他的声音有些紧张,“师傅说这琴的音色很好,就是有点旧了,需要多弹弹。”
林晚星接过小提琴,琴身贴着锁骨,传来熟悉的凉意。她抱着琴走到窗边,阳光落在琴弦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调整好姿势,琴弓轻轻落下。
悠扬的旋律在房间里响起,是母亲最爱的那首《流浪者之歌》,开头有些生涩,慢慢变得流畅,带着种挣脱束缚的洒脱。陆承宇和陆承玥在婴儿车里睁着大眼睛,似乎被这声音吸引,小嘴巴张得圆圆的,没有哭闹。
陆寒枭站在门口,看着她站在阳光里的样子,看着她嘴角那抹自然的笑意,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曾经以为愈合不了的伤,都在这旋律里,慢慢变得柔软。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林晚星心里的那片星空,或许还需要很久才能重新亮起来,但只要她愿意拿起琴弓,愿意让艺术的光芒照进来,他就愿意等,等那片星空重新布满璀璨的光。
走廊的时钟滴答作响,记录着这平静的早晨。小提琴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像母亲的手,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头,带着自由的风,带着未完成的梦,带着跨越时空的爱,在这栋曾经冰冷的房子里,种下了一颗温暖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