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里的欧式挂钟时针指向凌晨三点,金属的钟摆晃出细碎的声响,敲在林晚星紧绷的神经上。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她正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指尖捏着那部录了音的手机,指腹被冰凉的机身冻得发麻。
陆寒枭推门进来,带着一身酒气和夜露的寒意。他没开大灯,只按亮了玄关的壁灯,暖黄的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半阴影,眼神里的疲惫混着未散的戾气,像头被激怒的困兽。
“还没睡。”他的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径直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昂贵的料子皱成一团,和林晚星脚边那双孤零零的高跟鞋形成刺目的对比——那是她从年会现场狼狈逃离时,唯一被侍者追出来送还的一只。
林晚星没起身,目光落在他松开领带的手指上。那双手曾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也曾在她拉琴时轻按她的肩,可现在,它们大概刚替苏雨晴擦过眼泪。
“你想谈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笃定。她知道他回来不是为了休息,年会现场的僵局,总得有个人先扯破脸皮。
陆寒枭倒了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没喝,只是握着酒杯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林晚星,你今天太失态了。”
意料之中的开场白。林晚星扯了扯嘴角,将手机放在沙发扶手上,屏幕朝上,录音文件的播放键触手可及:“我失态,是因为有人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偷天换日的戏码。”
“戏码?”陆寒枭猛地转过身,眼底的戾气瞬间翻涌上来,“你把雨晴的眼泪当戏码?把她对你的容忍当软弱?林晚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
“刻薄?”林晚星站起身,手机被她重新攥回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我亲眼看见她坐在你的办公椅上摆弄你的钢笔,亲耳听见她在电话里说要伪造病历赶我走,亲耳听见她说……三年前在你床边拉琴的人是我,可你只信她的鬼话!”
她的声音越说越急,积压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带着尖锐的棱角:“陆寒枭,你凭什么说我刻薄?凭你在结婚纪念日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却去陪她喝药?凭你在我外公八十大寿时让我独自面对亲戚的嘲讽?还是凭你在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本该属于我的功劳,冠在她头上?”
她一步步逼近他,手机几乎要戳到他胸口:“你听听!你自己听听!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恩人’,这就是你说的善良单纯!”
她按下播放键,苏雨晴那带着得意与算计的声音立刻填满了客厅:“……那个蠢女人,拉琴的是她又怎样?寒枭只信我……下一步就是让她滚蛋……伪造的那些病历再完善一下……”
录音不长,却字字诛心。林晚星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陆寒枭的脸,期待着他震惊、愤怒、愧疚的表情,期待着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可陆寒枭只是皱紧了眉,听完后非但没有半分动容,反而抬手一把挥开她的手机。手机“啪”地摔在地毯上,屏幕瞬间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纹路。
“够了!”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这种断章取义的录音,你觉得我会信?林晚星,为了污蔑雨晴,你连这种手段都用得出来?”
林晚星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她看着地毯上裂开的手机,又看向他冰冷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断章取义?陆寒枭,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觉得这是假的?”
“不然呢?”陆寒枭冷笑一声,眼神里的失望像针一样扎人,“雨晴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她当年为了救我,自己也落下病根,这些年一直受着病痛折磨,她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反倒是你,因为嫉妒,一次次针对她,现在竟然还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伪造录音!”
“伪造?”林晚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需要伪造吗?苏雨晴在你办公室光着脚,在你年会上宣示主权,这些难道都是我编出来的?陆寒枭,你醒醒吧!她在骗你!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我看该醒的是你!”陆寒枭的耐心彻底耗尽,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她困在墙壁和他之间,“林晚星,我警告你,雨晴身体不好,经不起任何刺激。你要是再敢找她麻烦,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威士忌的辛辣和一种陌生的疏离。林晚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不容置疑的维护,突然觉得所有的解释都成了多余。
她曾以为,只要拿出证据,他总会明白。可现在她才知道,在他心里,苏雨晴的“恩情”早已筑起一道铜墙铁壁,任何关于她的坏话,都会被自动归为嫉妒和污蔑。
“不客气?”林晚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神却一点点冷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陆寒枭,你对我还能怎么不客气?是像刚才一样,摔碎我的手机?还是像年会上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的脸?”
她的目光扫过他紧握的拳头,那里曾有过无数次温柔的触碰,如今却只剩下紧绷的戾气:“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是你需要时召之即来的陆太太,还是碍了苏雨晴眼的绊脚石?”
陆寒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别开脸,声音硬邦邦的:“我不想跟你吵。总之,你安分点,别再招惹雨晴。”
说完,他侧身绕过她,径直走向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所有的质问和委屈都关在了门外。
客厅里重新陷入死寂。林晚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地毯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裂开的纹路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的裂痕,像是在触摸自己支离破碎的心。
原来,这就是信任崩塌的感觉。不是轰然巨响,而是无声无息的碎裂,像被踩在脚下的玻璃,连痛都带着尖锐的回音。
她想起刚认识的时候,陆寒枭在她的独奏会后找到她,手里拿着她遗落在后台的琴谱。月光洒在他肩上,他说:“林晚星,你的琴声里有故事,我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那时的信任多纯粹啊,纯粹到让她以为,可以支撑一辈子。
可现在,他连一段清晰的录音都不肯相信。
林晚星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是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像是跋涉了太久的旅人,终于看清前方没有绿洲,只剩下无尽的荒漠。
书房的灯亮到天明。林晚星在客厅的地板上坐了一夜,直到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才慢慢站起身。
她捡起地上的手机,尝试着开机。屏幕闪烁了几下,终究还是彻底黑了下去。那段录音,她唯一的证据,就这么没了。
也好。林晚星看着黑屏的手机,突然释然了。
靠一段录音就能唤醒的信任,未免太廉价。她要的,从来不是他的勉强相信,而是他亲眼所见的真相。
她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水的温度顺着喉咙流下去,熨帖着干涩的食道,也让她混乱的思绪一点点清晰起来。
苏雨晴能伪造病历,能篡改记忆,必然留下了痕迹。她既然敢撒下这么大的谎,就一定有破绽。
她要找到那些破绽。
林晚星换了身衣服,是最普通的牛仔裤和白衬衫,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她打开衣帽间最深处的柜子,里面放着她结婚前的东西——一个旧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她的护照、学生证,还有一本厚厚的通讯录。
她翻出通讯录,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停在一个名字上——周医生,当年负责陆寒枭病房的主治医师。
她记得周医生,一个不苟言笑但心地善良的中年人。当年她日夜守在病房外,周医生看她辛苦,总会多给她一些探视时间,甚至偶尔会跟她聊几句陆寒枭的病情。
也许,周医生会记得些什么。
林晚星抄下周医生的电话号码,又翻出一张当年的医院缴费单。上面有她的签名,日期正好是陆寒枭醒来的前一天。
这至少能证明,那段时间,她确实在医院。
她将缴费单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袋,又在网上搜索了苏雨晴所谓的“晚期胃癌”诊断医院。那是一家私立医院,口碑并不好,经常被爆出收费混乱、病历管理松散的新闻。
或许,从那里能找到突破口。
做好这一切,林晚星背上双肩包,走到玄关换鞋。经过客厅时,她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门里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里面的人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没有犹豫,拉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清新,阳光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嘴角终于牵起一丝微弱的弧度。
这条路或许很难走,或许会遇到很多阻碍,甚至可能最终还是徒劳无功。但她必须走下去。
不为了挽回陆寒枭,不为了争夺陆太太的位置,只为了给自己这三年的付出,一个交代。为了那个曾经在舞台上闪闪发光、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林晚星。
她打车去了当年的医院。时隔三年,医院的外观没什么变化,只是门口的梧桐树又粗壮了些。林晚星站在门诊楼前,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心里有些忐忑。
周医生还在这里吗?他会愿意见她吗?
她走到服务台,向护士询问周医生的去向。护士查了一下电脑,告诉她周医生半年前已经退休了,去了南方的女儿家。
希望的火苗刚燃起就被浇灭。林晚星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护士给了她周医生女儿的联系方式,说或许能通过她联系上周医生。
林晚星道谢后,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你好,我是周医生以前的病人家属,有些事想请教周医生,不知道他现在方便吗?”林晚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礼貌而诚恳。
女孩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犹豫:“我爸爸退休后身体不太好,一直在静养……你有什么事吗?或许我可以转告?”
林晚星斟酌了一下,简单说了自己的来意,提到了三年前陆寒枭的病例,提到了苏雨晴的名字。
女孩听完后,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你说的是那个姓苏的女人?我记得我爸以前跟我抱怨过,说有个女的总是缠着他,想改病历,还塞红包,被我爸骂走了!”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你说什么?苏雨晴去找过周医生改病历?”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女孩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模糊,“就记得我爸很生气,说现在的年轻人为了钱什么都敢做。他还说,当年陆先生的病房外,一直守着一个拉小提琴的姑娘,长得很漂亮,也很执着……”
拉小提琴的姑娘……是她!
林晚星的眼眶瞬间红了。原来,真的有人记得。原来,那些被篡改的记忆,并非无迹可寻。
“请问,你能帮我联系上周医生吗?哪怕只是问几句话也好。”林晚星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这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女孩沉默了很久,大概是被她的语气打动了:“好吧,我试试。不过我爸身体不好,能不能问出什么,我不能保证。你留个联系方式,我问清楚了给你回电话。”
林晚星连忙报上自己的手机号,再三道谢后才挂了电话。
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林晚星看着手里的手机,心里第一次燃起了真正的希望。
也许,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
她拿出文件袋里的缴费单,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签名。林晚星三个字,笔画有力,带着当年的执着和坚定。
她会找到所有证据,会让真相大白。
无论陆寒枭最终是否相信,她都要让他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又被什么蒙蔽了双眼。
走出医院时,已经是中午。林晚星找了家咖啡馆,点了一杯拿铁,慢慢喝着。窗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有着自己的故事和烦恼。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接起。
“喂,是林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带着南方口音。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周明远。”老人的声音顿了顿,“我女儿跟我说了你的事……你想知道什么?”
林晚星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握紧手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周医生,您还记得三年前,陆寒枭先生住院的时候吗?您还记得……守在他病房外的人是谁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叹息:“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姑娘,天天抱着一把小提琴在走廊里等,眼睛都熬红了。陆先生能醒过来,有一半是她的功劳啊……”
林晚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苏雨晴呢?”她哽咽着问,“她当时也在吗?”
“苏雨晴?”周医生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厌恶,“那个女的是后来才出现的!陆先生醒了之后,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天天往病房跑,还跟陆先生说,是她拉琴唤醒了他!我当时就想戳穿她,可陆先生好像很相信她……”
“她去找您改病历,是怎么回事?”
“哼,”周医生冷哼一声,“她想让我把她的就诊记录提前,还想伪造一份陪床证明,被我骂了一顿。我说我行医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她还威胁我,说要是我敢说出去,就让陆先生让我在医院待不下去……”
真相像拼图一样,一点点拼凑完整。林晚星握着手机,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周医生,谢谢您。”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您愿意……为我说的这些做证吗?”
周医生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星以为他不会同意。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老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姑娘,我虽然退休了,但医者的良心还在。那个女人太不像话,不能让她这么欺负人。你需要什么,尽管说。”
挂了电话,林晚星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真相,终于有了被揭开的希望。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林晚星抬起头,擦干眼泪,眼神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苏雨晴,陆寒枭,你们等着。
属于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