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车的轱辘碾过地毯,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晚星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车里熟睡的孩子脸上,眼神却有些涣散。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切进来,在孩子柔软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光斑,她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忽然轻轻唤了一声:“煤球……”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愣住了。
煤球是她十岁那年养的猫,一只纯黑的流浪猫,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跑丢了,再也没回来。这名字已经很久没从她嘴里吐出来过,此刻却像有自主意识般,随着指尖的颤动溜了出来。
“你说什么?”正在处理文件的陆寒枭抬头,眉头微蹙。他不喜欢家里出现陌生的名字,尤其是从她嘴里。
林晚星收回手,指尖攥紧了裙摆,声音有些发飘:“没什么……可能是太困了。”
陆寒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像带着钩子,想把她涣散的魂儿勾回来。他没再追问,只是把桌上的水杯往她那边推了推:“医生说多喝水。”
水杯里的温水泛着细密的光,林晚星盯着水面的涟漪,忽然觉得那涟漪里浮出了煤球的影子——黑黢黢的一团,正用爪子扒着鱼缸边缘,尾巴扫得水面哗哗响。她猛地眨了眨眼,影子碎了,只剩下自己模糊的倒影。
“叮”的一声,微波炉响了,是陆寒枭热好的牛奶。他起身去拿,脚步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像在敲她的神经。
这样的恍惚越来越频繁。有次给孩子换尿布,她拿着湿巾愣了半天,直到孩子哭出声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在试图把湿巾往花盆里塞——就像当年给煤球擦爪子那样。还有一次,她站在厨房的储物柜前,明明要拿婴儿米粉,手却伸向了最高层的罐子,那里面曾装着煤球最爱吃的小鱼干,早就空了好几年。
夜里的情况更糟。
凌晨三点,阁楼传来的小提琴声准时钻进耳朵。那旋律很轻,带着点跑调的忧伤,像极了她高中时偷偷藏在阁楼里拉的那把旧琴。林晚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
“又怎么了?”陆寒枭被她的动静吵醒,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这段时间,她的惊醒成了常态,他的睡眠也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小提琴……阁楼里有小提琴声。”她的声音发颤,光着脚就往门口冲。
陆寒枭一把拉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哪有什么声音?你又在做梦。”
“是真的!你听!”她挣开他的手,跌跌撞撞跑上阁楼。楼梯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阁楼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扬起的灰尘在月光里飞舞。角落里堆着旧家具和行李箱,蛛网结满了墙角,哪里有什么小提琴的影子?只有风吹过窗缝的呜咽,像极了弦音的余韵。
“你看,什么都没有。”陆寒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冰冷的疲惫,“林晚星,你能不能正常点?”
林晚星转过身,看着他站在楼梯口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想解释,想说那旋律有多真实,真实到能想起弓毛摩擦琴弦的涩感,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我……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那到底是梦里的回响,还是现实里的幻听。就像她分不清怀里的孩子和记忆里的煤球,分不清陆寒枭此刻眼底的烦躁,是真的不耐烦,还是藏着一丝怕。
第二天,陆寒枭把家庭医生请到了家里。医生拿着量表给她做评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让她心慌。“陆先生,陆太太的抑郁症状有加重趋势,伴随明显的认知混淆,我建议调整用药剂量,另外……”医生顿了顿,看了眼林晚星,“最好能做个详细的脑部检查,排除器质性病变。”
“不用。”陆寒枭打断他,“调药就行。”
林晚星低着头,手指抠着沙发缝里的线头。她知道,他怕检查查出什么“不该有”的结果,更怕她用“生病”当借口,闹出更多幺蛾子。
新药的副作用来得又快又猛。吃完药的下午,她坐在婴儿床边,看着孩子的脸渐渐变成煤球的样子,毛茸茸的黑脑袋蹭着她的手心,痒得她想笑,笑着笑着就哭了。陆寒枭进来时,正撞见她对着空气流泪,怀里还抱着个枕头,嘴里喃喃着:“别跑……煤球,这次别跑了……”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也没说话。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背上,像烙铁一样烫。过了很久,他才转身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天晚上,小提琴声没再响起。但林晚星整夜没睡,她盯着天花板,看着黑暗在眼前翻涌,像有无数只猫爪在抓挠。她知道自己正在滑向一个深渊,一边是清醒的痛苦,一边是混沌的虚妄,而陆寒枭就在深渊边上,冷眼旁观,偶尔扔下一颗名为“药物”的石子,却从没想过伸手拉她一把。
凌晨五点,她悄悄起身,走到书房。陆寒枭的电脑没关,屏幕上是公司的报表。她点开搜索框,手指颤抖着敲下“如何区分幻听与真实声音”,跳出的页面里,有一条回答刺痛了她的眼:“当你开始怀疑它的真假时,它就已经成了折磨你的枷锁。”
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林晚星看着玻璃里自己苍白的脸,忽然很想拉小提琴。她记得阁楼的行李箱里,还藏着那把旧琴,弦早就锈断了。
也许,她该把弦换了。哪怕拉出来的都是跑调的噪音,也好过被这无声的混沌吞噬。
她转身走向阁楼,这一次,脚步没有丝毫犹豫。楼梯的吱呀声里,仿佛真的有旋律在流淌,不是忧伤的,而是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尖锐——管它是梦是醒,总得抓住点什么,哪怕是一把生锈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