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最后只剩肩膀微微起伏。陆寒枭还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手悬在她后背上方,既不敢放下,又不敢收回,指尖的温度烫得像烙铁。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半天才挤出一句:“别……别哭了,对孩子不好。”
这句话像根冰锥,瞬间扎进林晚星心里。她猛地抬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里面却没有泪了,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寒意:“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得先考虑孩子,是吗?”
陆寒枭被问得一怔,下意识点头又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现在情绪太激动,对身体不好,孩子也会受影响。”他试图解释,言语却像打结的线,越理越乱,“医生说……”
“又是医生说。”林晚星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陆寒枭,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我?”
她扶着书架站起身,动作缓慢却坚定,避开了他伸过来想扶的手。后背撞上书架的钝痛还在隐隐作祟,但远不及心口的寒意来得尖锐。她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陆寒枭僵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割出一道道明暗交错的条纹,像给她捆上了无形的枷锁。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想说“我只是担心你”,可话到嘴边,全变成了干涩的沉默。他确实不懂——他给她安排了最好的营养师,每天的餐食精确到克;请了三个护工轮班照顾,连翻身都有人帮忙;家里的棱角全包上了防撞条,连地板都换成了防滑的。他把能想到的“安全”都堆到她面前,怎么就换不来她一句软话?
“晚星,”他声音发哑,试图靠近一步,“我……”
“出去。”林晚星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陆寒枭的脚像灌了铅,动不了,也退不了。他看着她抓着窗框的手指泛白,看着她脖颈处因隐忍而绷紧的线条,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些所谓的“好”,在她眼里或许全是负担。可他除了这些,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习惯了在商场上用数据说话,用预案兜底,可面对她心里的结,他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连开场白都讲不好。
最终,他还是退了出去。关门的瞬间,他听到里面传来书架被推开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掏出手机想给医生打电话,指尖划过屏幕上“孕期情绪管理”的词条,又烦躁地按灭了屏幕。
房间里,林晚星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嘲笑她刚才的失态。她抬手抹掉脸颊的泪痕,摸到一片干涩的凉意。陆寒枭的话还在耳边打转——“对孩子不好”“医生说”,这些词像细小的冰碴,在她心里堆得越来越厚。
她不是不疼孩子,只是在被当作“孕母”对待了九个月之后,连崩溃的资格都要被“孩子”两个字剥夺吗?
抽屉被拉开,她从最里面翻出个旧相框,是她和苏瑶在大学琴房的合影。照片上的苏瑶正抢她手里的琴弓,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阳光从琴房的天窗漏下来,在她们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她指尖摩挲着照片上苏瑶的笑脸,眼眶又热了,却死死咬住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陆寒枭大概永远不会懂,她要的从来不是防撞条和精确到克的餐食。她只是想偶尔能拿起琴弓,想和老朋友说说话,想在哭的时候,听到一句“你难过就哭出来,我在”,而不是“别影响孩子”。
傍晚时分,护工端来晚餐,是严格按照营养师配方做的杂粮粥和蒸蛋。林晚星坐在餐桌前,一勺一勺慢慢吃着,动作机械得像个上了发条的娃娃。陆寒枭坐在对面,几次想开口,都被她平静的眼神挡了回去。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心慌。
“明天……让苏瑶来看看你?”他终于找到个话题,语气带着试探。
林晚星舀粥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不用了,她忙。”
其实她知道,苏瑶上周还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带新出的乐谱来,是她自己回了句“不方便”。心门一旦关上,连老朋友的温度都懒得去接了。
陆寒枭看着她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放下勺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全程没再看他一眼。他突然觉得,这餐桌两端的距离,比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堵墙还要远。
夜里,他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上面是他下午没发出去的消息:“对不起,我不该总提孩子。”他不知道该发给谁,或许是发给自己,或许是发给那个被他困在“安全区”里的林晚星。
卧室里,林晚星靠在床头,摸着隆起的腹部。胎动很轻,像小鱼在水里吐泡泡。她低头对着肚子轻声说:“等你们出来,妈妈带你们去看真正的太阳,好不好?”
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梧桐树叶拍打窗玻璃的声音,像在为这栋房子里越来越深的沉默,打着悲伤的节拍。陆寒枭不知道,林晚星心里已经盘算起离开的路线;林晚星也不知道,陆寒枭在书房的纸上,写满了“如何让她开心”的笨拙计划,又被他自己划掉了一个又一个。
隔阂这东西,一旦在心里生了根,就会顺着沉默的土壤疯长,直到长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森林,把两个人彻底困在各自的孤岛上。而那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像艘悬在海平面上的船,谁也不知道,它会载着他们驶向更近的港湾,还是更远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