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病房里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林晚星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水渍,感觉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手背的输液针隐隐作痛,透明的药液顺着软管一点点渗入血管,带来一丝冰凉的麻痹感——这是医生刚加的降压药,说是能稳住飙升到160\/100的血压。
“又皱眉了。”陆寒枭的声音从手边传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医生说情绪激动会让血压更高。”
林晚星没转头。她的脚踝已经肿成了发面馒头,按下去就是一个半天弹不起来的坑,连带着小腿都泛着不正常的亮粉色。昨天凌晨她从窒息感中惊醒时,视线里的灯光全在打转,耳边的轰鸣声比监护仪还吵——后来才知道,那是高血压引发的视网膜水肿。
“躺好,别乱动。”陆寒枭伸手想帮她调整枕头,却被她猛地偏头躲开,动作幅度太大,监护仪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的血压曲线瞬间飙升。
“别动我!”她的声音带着气音,胸腔因急促呼吸起伏,“你一碰我就……”
“好好好,不动。”他立刻收回手,指尖悬在半空僵了两秒,才按灭警报键,声音放得极轻,“我站远些,就在那边处理文件,不靠近你。”
他转身走向靠窗的沙发,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这是他连续守了三天的证明。以前他最忌讳衣着不整,连袖口的纽扣都要扣到最上面一颗,可现在……林晚星的目光扫过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护士进来测血压时,林晚星的手臂已经麻得失去知觉。冰凉的袖带勒紧皮肤,她下意识缩了一下,却被护士按住:“陆太太放松些,越紧张数值越不准。”
数值出来时,陆寒枭几乎是瞬间从文件里抬起头,眼神像绷紧的弓弦:“多少?”
“155\/95,比早上降了点,但还在危险线以上。”护士在记录单上勾选着选项,“陆先生,您太太这情况必须绝对卧床,哪怕翻身都要慢动作,更不能情绪波动。您这边……”
“我明白。”他打断护士,视线落在林晚星浮肿的脚踝上,喉结滚了滚,“所有工作都移到病房处理,我24小时在这儿。”
护士走后,病房里又陷入沉默。林晚星闭上眼,感觉血液在血管里突突地跳,每一下都撞得太阳穴发疼。她想起昨天医生把陆寒枭叫到走廊时的场景,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句“子痫前期风险很高,随时可能抽搐”像冰锥一样扎在她脑子里。
“喝口水?”陆寒枭的声音突然在床边响起,手里端着杯温水,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她没睁眼,却感觉到杯沿碰到了唇角,温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缓解了口腔的干涩。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推开他——不是妥协,是真的没力气挣扎了。双胎的重量压得她耻骨像要裂开,降压药的副作用让她头晕恶心,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消失了。
“昨天……”他放下水杯,声音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医生说可能要提前剖,32周的话,孩子进保温箱……”
“别跟我说这些。”林晚星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我现在只想睡觉。”
她确实很快就昏沉过去,却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里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怀里抱着两个滚烫的小东西,却怎么也抱不稳,脚下的地面不断塌陷,而陆寒枭就站在雾的另一端,明明伸手就能碰到,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晚星?晚星!”
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病号服。陆寒枭半跪在床边,掌心贴在她汗湿的额头上,眼神里的恐慌还没褪去:“又做噩梦了?我在。”
他的手很烫,带着熬夜的疲惫体温。林晚星盯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攥着他的袖口,指节都泛白了。
“松手?”他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极柔。
她没松。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梦里的恐惧没散,她反而攥得更紧了些。监护仪的声音平稳下来,规律的滴答声里,她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指缝。
“不松手也没关系。”他说,“就这样待着。”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成了临时办公室。陆寒枭把笔记本架在折叠桌上,视频会议时就戴上耳机,尽量不吵到她;她醒着的时候,他就处理纸质文件,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她睡着时,他会搬个凳子坐在床边,目光时不时扫过监护仪的屏幕。
林晚星依然很少说话,但不再抗拒他喂水、擦身。有一次她半夜腿抽筋,疼得蜷起身子,没等出声,就感觉到他的手已经握住她的脚踝,缓慢而用力地向上扳,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异常耐心,直到痉挛缓解才松开,低声说:“以后抽筋立刻叫我。”
降压药的副作用让她频繁恶心,吃什么吐什么。陆寒枭就守在旁边,她吐一次,他就递一次温水和纸巾,然后重新打电话让厨房换样东西送来。那天厨房送来了小米粥,她喝了两口又反胃,他沉默地接过碗,自己舀了一勺尝了尝,眉头紧锁:“太甜了,难怪你不爱喝。”
下午,他亲自盯着厨房重新熬了粥,端回来时碗边还冒着热气:“这次没放糖,加了点姜丝,试试看。”
林晚星看着他指尖被烫出的红痕,没说话,却一口一口喝完了小半碗。
一周后,医生检查时松了口气:“血压稳定在140\/90,可以不用加量了,但绝对卧床不能停。”陆寒枭在旁边记录的笔顿了一下,抬头时,林晚星正好瞥到他嘴角绷不住的弧度,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
可平静总是短暂的。那天晚上,林晚星摸着隆起的腹部,突然清晰地意识到,等孩子出生后呢?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她侧过头,看着陆寒枭伏案的背影。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有块淤青——是那天她抽筋时,被她无意识踹到的。
这个男人,是她痛苦的根源,却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孩子出生后,这浮木会变成坚实的岸,还是会化作更深的海?
她不知道。只知道掌心下的胎动越来越清晰,两个小家伙在肚子里伸拳踢腿,像是在催促着她做出选择。而她能做的,只有躺在这片暂时的平静里,等待风暴再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