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双姝合璧
景和十一年二月中旬，东京洛阳，皇宫大内。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景和帝轩辕承铉独坐案前，面前并排放着两份刚刚送达的密奏。一份来自北境蓟城，由“镇北公主”呈上；另一份，则来自江南莫干山行宫，是他那位正在养伤的长女亲笔所书。
他先展开了北境的那份。这是一份厚实的章程，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北境互市管理章程》。他细细翻阅，越看神色越是凝重，继而转为惊异，最终化为一声难以抑制的轻叹。章程条理清晰，构思精妙，其中“特许互市”、“三免三减”、“仲裁阁”等概念，既大胆超前，又切中北境积弊要害，绝非寻常武将或朝臣所能提出。这已不仅仅是“会赚钱”的小聪明，而是蕴含着深远战略眼光和卓越政治手腕的治国方略！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位流落民间十三载、以商贾身份长大的女儿，竟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
压下心中震动，他展开了另一封密信。信纸上是长女轩辕明凰那熟悉而略显虚弱的笔迹，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如既往的果决与清晰。信中，明凰详细陈述了北境当前面临的财政困境、边防压力以及潜在的割据风险，她力陈开通边贸、以商止战乃化解“北耗”痼疾的唯一良策。她直言，此章程虽由“蓟城方面”拟定，但其思路与她不谋而合，恳请父皇排除万难，全力推动实行。她还特意强调，北境军心稳定，诸将皆明白“固边富民”之理，愿为新政保驾护航。
看着这两份相隔千里却遥相呼应、默契无比的奏报，景和帝心中百感交集。一双女儿，一在北疆直面刀兵，一在江南运筹帷幄，皆心系家国，且都展现出远超常人的魄力与智慧。欣慰之余，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也涌上心头。作为父亲，作为皇帝，他必须为她们、也为这天下，扫清前路的障碍。
“传旨，”他沉声对侍立一旁的内侍都知吩咐道，“明日辰时，召内阁全体学士，及督察院左右都御史，于紫宸殿议事。”
第二节 内阁激辩
翌日辰时，紫宸殿内气氛肃穆。景和帝端坐龙椅之上，内阁首辅裴大人、兵部尚书秦朝阳、吏部尚书姜文、工部尚书吴大人、礼部尚书王景行、天工院掌院学士王博闻、军械监监正柳时隆等七位内阁学士，以及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分列两旁。
皇帝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让内侍将《北境互市管理章程》的副本分发给诸位重臣。“诸位爱卿，此乃镇北都护府所拟《北境互市管理章程》，事关北境长治久安与国计民生，朕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听听你们的见解。”
最初的寂静过后，殿内顿时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炸开了锅。
兵部尚书秦朝阳第一个站出来，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眉头紧锁，声如洪钟：“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北境乃国防重地，岂能轻易开放为市？蛮夷之辈，畏威而不怀德！与其耗费心力与之通商，不若整军经武，以雷霆之势永绝后患！此章程看似精巧，实则是自缚手脚，若让蛮族窥见我朝虚实，或借互市之名行渗透之实，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一旦边贸兴旺，九州驻军粮饷来源多元化，恐将削弱朝廷对边军的掌控之力！” 他的话代表了绝大多数陆权派将领的担忧，直指军权与边防安全的核心。
吏部尚书姜文紧随其后，他语气看似平和，却字字诛心：“陛下，秦尚书所虑极是。臣亦以为，此章程过于理想化。‘三免三减’？朝廷如今国库虽丰，但北境军费已是沉重负担，再减免关税，岁入何以为继？‘仲裁阁’由民间推举？此例一开，置朝廷法度于何地？岂非将国家权柄下放于商贾之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镇北公主殿下年轻，或是一心为民，然终究缺乏朝堂历练，此策恐是好心办坏事。” 他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了章程的拟定者，暗示其经验不足，动机虽好却可能酿成大祸。
这时，工部尚书吴大人清了清嗓子，出声反驳。他是熙平帝旧臣，技术官僚出身，看问题角度不同：“陛下，老臣倒觉得，此章程颇有可取之处。‘特许互市’，划定区域，严加管理，既可满足边民贸易需求，又能将风险控制在有限范围，比以往民间自发、无序的走私贸易更利于监管。至于‘三免三减’，看似让利，实则是‘放水养鱼’。待商贸繁荣，税基扩大，长远看朝廷收益未必减少，更能缓解北境军民生计之苦。当年熙平帝大力修缮驿道，初期所耗巨大，如今看来，其利岂是当初所能估量？” 他隐晦地表达了对新事物的开放态度，并以先帝功绩为例，支持尝试。
年轻的内阁学士、礼部尚书王景行也站出来支持：“陛下，微臣赞同吴尚书之言。圣人云：‘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北境苦寒，民生多艰。若能通过互市改善边民生活，使其安居乐业，则边境自安。且章程中设有‘官定品级’、‘信誉保障’，可见并非放任自流，而是有序引导。海贸能富国，边贸为何不能安边？当以发展之眼光看待新政。”
天工院掌院学士王博闻和军械监监正柳时隆，作为技术型官员和海权派代表，自然也倾向于支持。王博闻从技术角度肯定了章程中质量标准的设定，柳时隆则暗示有序的边贸有助于获得某些急需的物资。
内阁首辅裴大人始终沉默倾听，待到众人争论稍歇，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沉稳：“陛下，诸位同僚所言皆有道理。此章程确是大胆创新，利弊皆显。老臣以为，关键在于如何兴利除弊。开放互市，或可缓解北耗，安定边疆，此为其利；然亦需严防边军坐大、蛮族渗透、税基受损之弊。是否可行，关键在于执行与监管。督察院责任重大啊。” 他将皮球踢给了督察院，自己则保持了微妙的中立平衡姿态。
督察院左都御史闻言，立刻表态：“陛下，若行此策，督察院必当加派得力御史，驻守互市区，严查不法，确保章程落地，政令畅通！”
殿内争论不休，陆权派与海权派、保守与革新之间的分歧暴露无遗。景和帝静静听着，心中已然明了。他知道，仅仅依靠朝堂辩论，难以达成共识。
第三节 帝王决断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之际，景和帝轻轻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话语。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章程文本上，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爱卿之虑，朕已知之。北境之安危，关乎国本，朕岂能不慎？”
他略作停顿，继续说道：“然，北境九镇，年耗国库巨大，将士戍边辛苦，边民生计维艰，此乃事实。长久以来，我朝对北策略，多以防御震慑为主，虽保边境暂无大虞，然‘北耗’之困，犹如附骨之疽，日削月割。先帝在位时，便常思破解之道。”
“今日镇北所呈章程，虽有稚嫩之处，然其核心——以通商促和睦，以民生固边防——与先帝晚年所思，与朕近年来之所虑，不谋而合。其所设‘特许’、‘仲裁’等法，虽是创新，却也是将以往无序之边贸，纳入朝廷有效管辖之尝试。相较于以往羁縻之策，此法更显主动与周密。”
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至于边军坐大、蛮族渗透之虑，朕以为，此非互市之过，实为监管不力之果。若因噎废食，则永无破解北困之日。关键在于，朝廷能否真正掌控局面！”
他最终拍板：“朕意已决。此章程大体可行，然需完善细则，加强监管。着内阁会同户部、兵部、督察院，据此章程框架，细化各项管理、税收、监察条例，尤其要明确市监使权责、仲裁阁组成与权限、以及督察院监察流程。限一月内呈报于朕。”
“另，传朕口谕至镇北都护府：章程准奏，可先在宣州燕山隘口外择地试行。令其周密准备，选派得力干员，务必确保初战告捷，以为后续推广之范本。”
皇帝的决定，一锤定音。他没有完全采纳任何一方的极端意见，而是在认可章程大方向的前提下，强调了监管与稳步推进，既展现了开拓的决心，也体现了作为统治者的审慎。一场可能引发朝堂震荡的重大决策，就在这紫宸殿内，初步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