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光,在拉西拉与萨维拉如火如荼的重建中倏忽而逝。
索菲亚与肯在普尔利亚盘桓一月后,踏上了归途。一路上,在专属营养师的精心调理下,肯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瘦削的身体虽然依旧单薄,但不再是从前那副风吹即倒的脆弱模样。然而,他与索菲亚之间,依旧隔着一层无形的薄冰。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却常常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填满空气。
临行前,肯犹豫再三,还是提出想去探望被禁足的生母。索菲亚安静地点头应允。肯本不欲带她同去,生怕母亲那关切的目光和话语会让彼此尴尬,但太子妃却执意要亲眼看看这位儿媳。
在装饰华丽却透着冷清的宫殿偏殿,太子妃轻轻抚摸着索菲亚的脸颊,那双与肯相似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托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好孩子,”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力量,“肯以后就跟你去拉西拉了。他现在的身子骨还需要你多费心照料,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等他再强壮些,定会反过来好好照顾你的。”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现在,看到了渺远的未来,“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再添个孩子,热热闹闹的。”
索菲亚的脸颊瞬间飞上红霞,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直白的期许。肯站在一旁,垂着头,耳根也微微泛红。
短暂的会面在略显拘谨却又暗含温情的氛围中结束。登上返回拉西拉的马车,索菲亚看着身边依旧沉默但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几分的肯,心中暗下决心:(既然命运将我们捆绑在一起,既然已经结婚了,我总要试着真诚待他,总不能一直这样相敬如“冰”。)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寻找话题,从普尔利亚的风土人情,问到肯喜欢的书籍,再到拉西拉重建的趣闻。起初,肯的回答依旧简短,带着拘谨。但索菲亚的耐心和真诚如同涓涓细流,慢慢浸润着干涸的土地。渐渐地,肯的话也多了起来,他会描述他那个被遗忘的花园里某种罕见植物的特性,会低声说起某本古籍中记载的轶事。马车内的气氛不再冰冷,交谈声渐渐取代了沉默。
(肯内心:她……真的在试着了解我?不是客套,不是敷衍……她的眼睛很亮,听着我说话的时候,很专注……)一丝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漾开。
当然,隔阂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但至少,一条沟通的桥梁,正在两人之间缓缓架起。
回到拉西拉后,索菲亚立刻投入了繁忙的公务中。得益于普尔利亚慷慨的启动资金,以及各族(包括那些归附的亡灵族残部)的通力协作,萨维拉的重建速度惊人。曾经遍布瓦砾和战争创伤的土地上,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街道被重新规划,焕发出勃勃生机。
贝伦恪守承诺,尽心尽力地辅佐索菲亚,将复杂的政务、外交手腕、城镇管理经验倾囊相授。他看着她从最初的手忙脚乱、需要他时时提点,到后来逐渐能够独当一面,冷静地处理各项事务,眼中不禁流露出欣慰与复杂交织的神色。
(贝伦内心:她成长得很快……或许,很快我就不必再留在这里了。王都那边,奥斯汀殿下怕是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吧……)
肯则依旧保持着安静。他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安静房间,里面堆满了从普尔利亚带来以及后来在拉西拉搜集的各类书籍。城堡还特意为他开辟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他常常一待就是半天,沉默地照料着那些花草,仿佛那是他唯一熟悉且能掌控的世界。他与索菲亚,依旧分房而眠,仿佛那场婚礼和之后的普尔利亚之行,只是一场形式。
然而,当某些不开眼的仆役或小贵族,仗着肯性格内向、身份特殊(上门联姻且传闻不佳),在背后或当面流露出轻蔑、嘲讽时,索菲亚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她的话语或许不十分尖刻,但态度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之意,总能将那些不和谐的声音压下去。
(肯内心:她……在保护我?为什么?仅仅因为我是她的丈夫,是拉西拉的颜面吗?还是……)每一次目睹索菲亚为他挺身而出,肯心中那微小的暖意便扩大一分,一种混杂着感激、惊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悄然滋长。他看着她忙于公务时专注的侧脸,看着她与各方人员交涉时不卑不亢的姿态,看着她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却依旧坚持的身影……不知不觉间,那份因政治联姻而起的疏离感,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真切的情感所取代——他爱上了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这个在困境中给予他一丝光亮和尊严的少女。
察觉到这份心意后,肯不再满足于只待在书房和花园。他开始在空闲时,主动向贝伦请教政务,尝试着去理解索菲亚正在为之奋斗的世界,笨拙却又坚定地,想要离她更近一步。
而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贝伦心中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
(贝伦内心:萨维拉已初具规模,是时候了……该清理那些肮脏的东西了。)
他站在萨维拉新城堡的了望台上,俯瞰着下方逐渐恢复生机的城镇,眼神冰冷。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通过隐秘的渠道,放出风声——亡灵族前领导人长子阿曼,因在拉西拉期间行为不端,公然顶撞四公子贝伦,已被盛怒之下的贝伦处决。
(小插曲:消息传开后的某个傍晚,肯在与索菲亚共进晚餐时,犹豫着提起了这件事。“索菲亚,你听说了吗?关于那个亡灵族……阿曼的事情。”索菲亚正在切牛排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极快、却没能逃过肯眼睛的难过与怔忡,虽然她立刻掩饰了过去,低声说:“嗯……听说了。”)就是那一瞬间的表情,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肯刚刚变得柔软的心。(肯内心:她……认识那个阿曼?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们之间……)一丝难以言说的芥蒂,在他心中悄然种下。
果然,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头,激起了涟漪。萨维拉境内,那些原本还算安分的亡灵族残部开始躁动不安。那位被推在前台的傀儡郡主,终于鼓起勇气,脸色苍白地找到贝伦,声音带着恐惧与质问:“贝伦大人!为何……为何要杀害我的长子阿曼?!我们不是已经归附了吗?”
贝伦只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他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罗德、罗兹下落的线索,这个傀儡郡主显然一无所知,或者说不敢知道。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只是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示意侍卫将这位浑身颤抖的郡主“请”了出去。
(贝伦内心:看来,光是这样还不够……需要更猛烈的火,才能把藏在洞里的毒蛇逼出来。亡灵族……你们的利用价值,快要到头了。)
肃杀的气息,开始在萨维拉和煦的春风中,悄然弥漫。重建的荣光之下,复仇的火焰与清洗的阴影,正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