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被紧急传送回拉西拉宫殿群内的医疗室,他大腿上乌黑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立刻引起了正在忙碌的伊瑟拉的注意。她快步上前,一边示意索菲亚准备清水和解毒草药,一边用精灵魔法稳定兰迪的生命体征。
“兰迪大人,萨维拉情况如何?”伊瑟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翠绿的眼眸紧盯着兰迪。
兰迪忍着剧痛,断断续续地描述了城外的惨状:无穷无尽的变异地精,惨烈的攻防战,马修强行施展大规模传送术,以及……洛伦兹小队浴血奋战的景象。“马修他……为了救我,又动用了力量……”兰迪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焦虑,“我想回去!我不能丢下他们!”
伊瑟拉熟练地清理着伤口,将捣碎的解毒草药敷上去,柔和的生命魔力缓缓注入,中和着毒素。她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兰迪大人,您现在需要休息。我们要相信他们。如果情况真的危急到需要支援,他们会发出信号的。” 她嘴上安抚着兰迪,心中却因“马修又动用了力量”而揪紧。她回想起不久前感受到的那股来自萨维拉方向的、庞大而晦涩的魔力波动,那绝非马修平日表现出的水平,更像是一种……被强行释放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力量。
(伊瑟拉内心:马修……你到底做了什么?)
医疗室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侍从匆匆进来汇报:“伊瑟拉大人,城主大人已经亲自去城外临时安置区安抚难民了。这里的伤员,尤其是重伤员,麻烦您多费心。”
伊瑟拉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医疗室内外。这里挤满了从萨维拉传送回来的伤员,痛苦的呻吟和担忧的低语充斥着空间。其中不乏一些穿着拉西拉学院制服的学生,以及少数矮人、半精灵等其他种族的商人或工匠,他们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索菲亚在一旁默默地帮忙递送物品,照顾伤势较轻的人,脸上早没了平日的骄纵,只剩下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约林(玛格丽特)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栖架上,七彩羽毛在医疗室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光泽。自从伊瑟拉回来后,凭借精灵族高超的生命魔法,它体内的暗伤被基本治愈,恢复了活力。它看着眼前这一切混乱与伤痛,鸟喙微微开合,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能将所见所闻默默记在心里。
眼前这混乱而充满苦难的景象,以及内心深处对马修安危的强烈担忧,像是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伊瑟拉记忆的闸门,一段深埋心底、交织着苦涩与甜蜜的往事,缓缓浮现……
(伊瑟拉的回忆)
那是在王都,她尚且年轻,还未加入勇者小队的时候。她曾与一位纯血精灵族的弓箭手坠入爱河。那位同族英俊、优雅,箭术高超,曾让她以为找到了灵魂的归宿。然而,美好的幻象很快破灭。那位弓箭手总是以“任务繁忙”为由疏远她,最终,伊瑟拉发现他与另一位纯血精灵族的治疗师关系暧昧。背叛的伤痛如同冰锥,刺穿了她对爱情的美好憧憬,让她不再轻易相信感情,将全部精力投入跟随师父安杰学习魔法与研究之中。
也就是在那段心灰意冷的日子里,安杰大师接收了一位来自拉西拉的、特殊的小病人——年仅九岁、刚刚从地狱般的囚禁中被解救出来的马修·德·拉西拉。
初见的马修,留给伊瑟拉的印象极其深刻。他瘦小得可怜,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那双原本应该明亮的黑色眼眸空洞无神,充满了阴郁和恐惧。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拒绝任何交流,仿佛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无形的、坚硬的壳里。安杰大师的初步治疗只能稳定他的身体,却难以触及他封闭的内心。
安杰大师事务繁忙,便将日常照料和陪伴马修的任务交给了伊瑟拉。起初,马修对伊瑟拉充满了抗拒和恐惧,看到她就像受惊的小兽,要么躲进厚重的衣柜深处,要么蜷缩在床脚,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伊瑟拉没有气馁,也没有强行靠近。她只是每日安静地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放下精心准备的食物和清水,有时会带来一束带着露珠的野花,或者一本插图精美的、关于外面世界的画册。她从不试图去拉他出来,只是用精灵特有的、平和而充满生命力的气息,一点点浸润着那片冰封的土地。
安杰大师偶尔会带着伊瑟拉一起去看望马修,在师父温和的引导和伊瑟拉日复一日的无声陪伴下,马修坚冰般的心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开始允许伊瑟拉待在房间里,虽然依旧沉默,但不再那么恐惧。他会偷偷地看伊瑟拉带来的画册,会小心翼翼地嗅闻野花的香气。
真正的转折点,源于一次马修做噩梦惊醒,哭喊着无法平静。那天晚上,伊瑟拉没有离开,她坐在他的床边,用精灵语轻声哼唱起一首古老而安详的摇篮曲。那空灵、温柔的歌声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渐渐抚平了马修的恐惧,让他再次沉沉睡去。从那以后,马修对伊瑟拉彻底敞开了心扉。
他变得依赖她,信任她。他会把自己觉得好玩的玩具(尽管那些玩具在他这个年纪略显幼稚)献宝似的拿给伊瑟拉看,会把厨师做的、自己舍不得吃的精致点心偷偷留一半给她,会拉着她的手,带她去王都的市集,看杂耍,听吟游诗人唱歌,把他认为一切“好看”、“好玩”、“好吃”的东西都分享给她。他也开始阅读伊瑟拉推荐的书籍,并和她热烈地讨论。(此时,伊瑟拉与那位精灵弓箭手名义上还未分手,但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伊瑟拉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偏向了这个需要她、也依赖她的人类男孩。)
后来,伊瑟拉因其卓越的魔法天赋和对各种族文化的了解,被选入勇者小队。她开始与洛伦兹、格隆、影一起执行任务。马修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小圈子。他们一起在王都的餐馆品尝美食,在任务间隙于野外露营,甚至会在洛伦兹的提议下,在旅馆里举办热闹(虽然马修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着)的“睡衣派对”。马修仿佛找到了除了伊瑟拉和安杰之外的、新的家人。
一年后,伊瑟拉与那位精灵弓箭手的关系彻底结束。尽管早已心死,但正式的分手依然带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空虚。那段时间,影,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展现出了出乎意料的细腻。他会在伊瑟拉训练时默默递上毛巾和水,会在她对着月亮发呆时,无声地陪在一旁。他照顾了情绪低落的伊瑟拉三个多月,直到她彻底从那段失败感情的阴影中走出来。
在当年的丰收节庆典上,影鼓起勇气,在漫天绚烂的魔法烟花下,向伊瑟拉告白。伊瑟拉看着影那张俊美却稍显冷峻的脸庞,心中却波澜不惊。她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他。(伊瑟拉的美,在人类眼中堪称绝世,即使在精灵族中也属佼佼者,追求者自然不少,但她已不再轻易动心。)
而马修,察觉到伊瑟拉的情绪低落,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他会笨拙地讲一些从书上看来的、并不好笑的笑话,会模仿街边艺人的滑稽动作,甚至会偷偷把花园里最漂亮的花编成歪歪扭扭的花环戴在她头上。他的方式幼稚而笨拙,却带着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真诚,一点点驱散了伊瑟拉心中的最后一丝阴霾。
日子在伊瑟拉跟随勇者小队冒险,和马修跟随安杰大师及队伍后勤犾德里学习的交替中飞逝。安杰教导马修“无为而治”的哲理,伊瑟拉则在魔法上给予他指导。在长久的陪伴中,一种超越了友谊的情感,在马修心中悄然生根、发芽。他看向伊瑟拉的眼神,逐渐从依赖、信任,变成了带着羞涩和炽热的爱慕。
时光荏苒,马修即将成年,也意味着他必须返回拉西拉城,履行他外交官的职责。离别前夕,月光如水,洒在王都法师塔的花园里。马修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站在伊瑟拉面前,脸颊通红,心跳如擂鼓,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伊……伊瑟拉……我……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然而,伊瑟拉愣住了。精灵与人类寿命的巨大差异,如同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瞬间横亘在她心中。她想起了影的告白,那时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可面对马修,她感到的是慌乱和刺痛。她看着马修那双充满期待和不安的黑眸,最终,狠下心来,避开了他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马修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巨大的失望和受伤让他几乎无法站立。他低下头,苦涩地说了声“对不起,打扰了”,然后像逃一样离开了花园,留给伊瑟拉一个落寞而决绝的背影。
回到拉西拉后,卡拉姆以城主和兄长的身份,开始为马修安排相亲,甚至提出要派侍女“教导”他男女之事,希望能让他“开枝散叶”,稳定下来。马修对此极其抗拒,却无力反驳。
而伊瑟拉,在马修离开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那份习惯了的陪伴,那份毫无保留的真诚,那份笨拙却温暖的关怀,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后悔。她找到洛伦兹,向他倾诉内心的矛盾与痛苦。
“洛伦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伊瑟拉翠绿的眼眸中充满了迷茫,“马修他……离开前向我告白了。”
洛伦兹有些惊讶,随即了然,他温和地问:“那你喜欢他吗?”
伊瑟拉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声音很低:“我想……是的。可是……我是精灵,他能活几十年,而我能活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我不想在漫长的生命中,独自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之前影也向我表白过,我拒绝了,或许……我是不喜欢他那种沉默内敛的性格?马修的性格……很好,很温暖。”
洛伦兹沉思片刻,说道:“感情的事,外人很难评判。我不知道你具体喜欢什么样的品质,但我知道,影虽然英俊,性格却过于冷峻。你拒绝他,或许正是因为性格不合。而马修……他虽然长相普通,但他的真诚、乐观和那份对你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信任,确实非常难得。你可以好好想想。下一次我们执行任务,会途经拉西拉,在宫殿贵宾区休整。或许,那是你给他一个回应,也给自己一个答案的机会。”
伊瑟拉听从了洛伦兹的建议,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忐忑。然而,当他们任务结束,抵达拉西拉时,却得知马修为了复活玛格丽特,强行使用愿望能力,陷入了长达半年多的昏迷。
伊瑟拉心如刀绞,立刻请求为马修治疗。凭借精灵族强大的生命魔法和对马修身体状况的熟悉,她耗费了巨大的心力,终于将马修从沉睡中唤醒。
然而,醒来后的马修,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敢看伊瑟拉的眼睛,态度疏离而冷漠,仿佛两人只是陌生人。伊瑟拉主动搭话,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明明身体好了,为什么不开心?反而这么阴沉?”伊瑟拉忍不住问道,像过去一样,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去捏捏他的脸,让他振作起来。
马修却猛地偏头躲开,阴沉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眼泪无声地滑落。他以为伊瑟拉的沉默就是拒绝,那颗曾被伤害过的心,再次缩回了坚硬的壳里。
伊瑟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和抗拒弄得慌了神,下意识地想要抱住他安慰,却被他用力推开。
“对不起……我现在状况不太好……”马修的声音沙哑而压抑,带着深深的疲惫。
伊瑟拉看着他故作坚强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伤心和不解,但她固执地没有离开,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被伊瑟拉治好、一直安静待在栖架上的玛格丽特看不下去了。它扑棱着翅膀飞过来,狠狠地啄了一下马修的后脑勺,发出急促的鸣叫,仿佛在说:“笨蛋!快跟她说话啊!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马修吃痛,却依旧固执地不肯转身。
伊瑟拉看着这一人一鸟,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心疼。她深吸一口气,决定由自己来打破这僵局。她走到马修面前,强迫他看向自己,翠绿的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颤抖:
“马修……看着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时该怎么回应你。”她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因为……因为我发现,我也喜欢你。”
马修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空洞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但是……”伊瑟拉的泪水终于滑落,“但是我害怕……我不想在我未来漫长的生命中,只有回忆陪伴。我是精灵,能活几百年,几千年……可你是人类,只有几十年……虽然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过程都很重要,都很美好,可是我很贪心……我不仅想要过程,也想要一个结局,一个能一直一直在一起的结局……”她泣不成声,将长久以来的顾虑和恐惧尽数倾吐。
听着伊瑟拉的告白和哭泣,马修心中的冰霜瞬间融化,被巨大的喜悦和心疼所取代。他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和坚定:
“别哭,伊瑟拉……我会尽力的。”他握住她的手,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会努力成为神。只要成为了神,我就能拥有漫长的生命,就可以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了。我也喜欢过程,但我更想要和你在一起的结局。”
伊瑟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听着他这近乎“狂妄”的承诺,破涕为笑。她知道成神之路何等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奢望,但马修眼中的光芒和那份为了她不惜一切的决心,却深深地打动了她。
“你笑什么?”马修见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板起脸,“我一定可以的!我希望你一直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
伊瑟拉止住笑,翠绿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温柔而坚定:“好的,马修。我相信你。我很期待……期待你说的那个,永远在一起的结局。”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与误解烟消云散,两颗跨越了种族和寿命差异的心,紧紧靠在了一起。马修看着伊瑟拉终于展露的笑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的阴郁一扫而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会在她面前分享一切快乐的少年。
(回忆结束)
伊瑟拉从漫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指尖还残留着为兰迪包扎时草药的清凉气息,而心中却充满了马修当年那句“我会保护你”的承诺。她望向萨维拉的方向,那里传来的魔力波动依旧混乱而强大,带着一丝令她不安的深渊气息。
但此刻,那份不安中,又多了一份坚定的信任。
(伊瑟拉内心:马修……无论你动用了怎样的力量,无论前方有多危险,我相信你。就像你曾经相信我能带你走出黑暗一样。你说过会保护我,会成为神……那么,也请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担忧压在心底,转身继续投入到救治伤员的工作中,翠绿的眼眸中,闪烁着与往日不同的、更加坚韧的光芒。索菲亚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空,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凝重的气氛,默默地将手中的绷带攥得更紧。
而在栖架上的约林(玛格丽特),将伊瑟拉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担忧、回忆与信任的复杂神情尽收眼底。它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的情感,但它能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那片被战火笼罩的土地上发生,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它(或者说,与它身体里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