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阴冷的地下祭坛回到地面,夜风拂过约林的后颈,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同时也让那刚刚烙印上的印记隐隐作痛。这痛楚不再仅仅是物理上的灼烧感,更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份沦丧的屈辱标记。左手腕上的银环冰冷而沉重,那个缓慢闪烁的红点,如同维克多教授阴冷的注视,如影随形。
他没有直接回宿舍,那一片狼藉和冰冷的氛围只会加剧他的窒息感。而是如同游魂般在寂静无人的学院小径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秋夜的寒露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大脑一片混乱,时而是一片绝望的死寂,时而又翻涌着愤怒、恐惧和不甘的狂潮。
“4……”
这个代号在他心中回荡。是自嘲,是绝望,也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在绝对黑暗中试图抓住点什么的不甘心。他不能真的就此认命。老工匠的死不能白费,埃布尔院长和福利院必须安全,还有……优和莱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绝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可是,该怎么办?维克多的力量深不可测,“祭”组织更是神秘而恐怖。他一个11岁的孩子,一个魔力低微、身体孱弱的“劣等生”,拿什么去对抗?
唯一的依仗,似乎只剩下那不受控的“复制”能力,以及……他那颗在绝望中被迫加速成熟、习惯于在绝境中寻找漏洞的大脑。
必须伪装。
必须隐忍。
必须……活下去,找到机会。
直到天色微亮,学院开始出现早起学生的身影,约林才拖着疲惫不堪、冰冷僵硬的身体回到宿舍。他勉强将房间收拾了一下,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昨夜的混乱,但那种被侵犯、被监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白天的课程,对约林来说变成了一场更加艰难的表演。他必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至少表面上要维持正常。但眼底浓重的青黑、偶尔的走神,以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沉郁气息,还是让细心的同学有所察觉。
尤其是在《植物学》课上,当艾拉拉拿着精心整理的“凝露草”培育笔记,兴致勃勃地想和他讨论时,约林的反应异常冷淡。
“约林同学,你看,我查了资料,凝露草喜欢半阴环境,湿度要保持在……”艾拉拉凑过来,声音轻快,带着期待。
约林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他不敢看艾拉拉那双清澈而关切的眼睛,那会让他心中的愧疚和黑暗无所遁形。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流露出恐惧或绝望,从而引起不必要的怀疑,甚至……连累她。
“嗯……你决定就好。我……我最近可能没什么时间。”他含糊地应着,目光游移,声音低沉沙哑。
艾拉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明亮的眼眸黯淡下去,闪过一丝受伤和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仅仅过了一个周末,约林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如此疏离和……脆弱。她默默收回笔记,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一幕,也被不远处的优看在眼里。她紫眸微眯,敏锐地察觉到约林的状态不对劲,不仅仅是疲惫,更像是一种……被什么东西压垮了的绝望感。但她性格清冷,不喜过多干涉他人私事,只是暗自记下了这个异常。
放学后,优和莱芽照例想约约林一起去公会看看任务或者讨论战术。
“约林,今天要不要……”莱芽话还没说完。
“不了。”约林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语气急促而生硬,“我……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宿舍休息。你们去吧。”他不敢多做停留,生怕被他们看出破绽,匆匆转身离开,留下莱芽和优面面相觑。
“约林他……到底怎么了?”莱芽挠着头,猫耳困惑地抖动着,“从周末开始就怪怪的。”
优望着约林几乎是逃离般的背影,眉头微蹙,心中疑虑更深。她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对己方队友的状况一无所知。
约林逃也似的回到宿舍,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与同伴的分离让他感到孤独,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安全感——至少,暂时不会把他们卷入危险。
孤独、恐惧、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左手腕的银环红光闪烁,后颈的烙印隐隐作痛。他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但这一次,他没有允许自己沉溺太久。他猛地抬起头,淡红色的瞳孔中虽然布满了血丝,却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
不能崩溃。
他现在是4。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思考。
他开始强迫自己分析现状:
1. 维克多的目的:推进“黑星计划”,自己的“复制”能力是关键。短期内,只要配合,埃布尔院长和福利院应该是安全的。
2. “祭”组织:神秘,等级森严,周三集会是了解其结构和规则的机会。必须极度谨慎。
3. 自身:魔力低微是最大弱点。必须想办法在维克多的“帮助”下提升实力,哪怕这是饮鸩止渴。同时,要更加隐秘地锻炼“复制”能力,这是未知的变数。
4. 同伴:必须疏远,这是保护他们的唯一方式。但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异常引起怀疑,需要把握好度。
一条条在脑中梳理,如同在黑暗中绘制一幅求生地图。每一步都充满危险,但他别无选择。
夜深人静,约林坐在书桌前,摊开空白的羊皮纸,却不是在写作业。他拿起笔,开始记录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符号和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简笔画。这是他在前世压力巨大时养成的习惯,一种加密的、释放思绪和梳理逻辑的方式。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是他对抗无边黑暗的唯一武器。
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夜色浓稠如墨。约林坐在灯下,小小的身影被拉长,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既孤独,又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坚韧。枷锁已然加身,裂痕无声蔓延,但他知道,这场绝望中的生存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