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经理那场夹杂着冰屑与暗示的风波,虽未在办公区掀起公开的议论,却像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顾屿与许忆眠之间。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对接,语气平和,措辞严谨,保持着无可指摘的专业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静默。
午休时分,大部分同事选择了外出就餐或趴在桌案小憩。办公区内只剩下零星几人,敲击键盘的声音也稀疏下来。顾屿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上林薇学姐发来的几篇关于卷积神经网络优化方向的论文摘要,眉头微蹙,沉浸在算法的逻辑世界里。
“在看什么?好像很深奥的样子。”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顾屿抬头,看见许忆眠不知何时站到了他工位旁,手中捧着她那个素色的保温杯,目光落在他布满数学公式和结构图的屏幕上,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
顾屿下意识地想合上页面,随即又觉得这反应过于突兀,便笑了笑,语气尽量放松:“没什么,是一些专业课的资料,关于人工智能方向的。”
“人工智能?”许忆眠眨了眨眼,在她看来,那屏幕上的内容犹如天书,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到那份专注背后所代表的份量。“就是你之前提过,很感兴趣的那个领域?”
“嗯。”顾屿点头,既然话题引到了这里,他觉得或许可以多说一些,打破些不必要的僵局,也或许…是内心深处那份对理想的珍视,让他愿意分享。“我以后想往这个方向发展。现在在这里实习,也是想多积累些实际经验,特别是数据处理方面的流程和规范,感觉对以后做AI研究或者开发会很有帮助。”
许忆眠听得很认真,她微微侧着头,像在努力理解一个遥远而宏大的概念。她沉吟了片刻,眼神变得有些思索。
“AI…听起来确实是未来呢,新闻里也总是在提。”她轻轻抿了一口温水,组织着语言,“虽然我不是很懂那些高深的算法…但就我在数据支持部这些年的体会来看,你说的对,这里的经验或许真的能打下很扎实的基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略显陈旧的办公隔间,声音温和而实在:“你看啊,我们每天处理的这些数据,不管是日志、用户信息还是业务记录,其实都是最原始的材料。AI模型要想聪明、准确,不就是得‘吃’进大量高质量、清洗干净的数据吗?”
顾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能从这个角度切入。
许忆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笑了笑:“我瞎说的…不过,在这里,你能接触到数据从原始混乱状态,到被清洗、整合、归类,最终变成可用资源的全过程。你会知道真实世界的数据有多‘脏’,有多少噪音和缺失,又会遇到多少意想不到的坑。你会学会怎么设计流程去规范化它们,怎么排查数据里的异常和错误…”
她的语气渐渐笃定起来,像是在分享一份宝贵的工作心得:“这些经验,以后等你真的去训练那些AI模型的时候,肯定会很有用的。你会比别人更清楚数据从哪里来、怎么来的,质量可不可靠。地基打得好,房子才能盖得稳,对吧?我觉得,搞AI也是这样,数据就是地基。”
她的话语没有高深的理论,却充满了来自实践一线的朴素智慧,精准地命中了顾屿正在思考的问题。他重重地点头,眼中流露出遇到知音般的亮光:“许姐,你说得特别对!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很多AI项目效果不好,问题不是出在模型本身,而是出在数据质量和管理上。能在这里亲身经历这一切,真的很难得。”
看到自己的见解得到认可,许忆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为对方感到高兴的笑容。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充满朝气和理想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某种耀眼的光芒。
“真好。”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纯粹的赞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年纪轻轻,就有这么明确又远大的志向,真的很了不起。”
她的目光落在顾屿年轻而专注的脸庞上,那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真诚的鼓励,有对他所能拥有的广阔未来的隐约渴望,或许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与黯然。但这缕异色消失得极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复归平静。
她重新迎上顾屿的目光,笑容温婉而坚定,声音轻柔却充满了力量:“顾屿,加油。你一定能行的。我会…我会一直默默支持你的。”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某种郑重的托付,又像是怕泄露更多情绪,微微颔首,便捧着她的保温杯,安静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留下一个纤细而温柔的背影。
顾屿怔怔地看着她坐回位子,低头抿水的侧影,心中被一股暖流和莫名的振奋所充满。
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公式和代码,感觉手中的鼠标似乎都变得更加有力。前路漫长,但此刻,在这间略显沉闷的办公室里,一份来自他人的、静默的认可,仿佛为他注入了一份坚实的底气。
而他没有看到,不远处,许忆眠在放下水杯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他之前留下的、写着暖心话语的便利贴,望着电脑屏幕上枯燥的数据报表,出了好久的神。窗外阳光正好,却似乎照不进她眼底那深藏的、关于自身未来的重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