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五十,清溪镇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招待所走廊寂静无声。顾屿将打印好的报告仔细封好,轻轻放在了沈知遥房间门口。
不到七点,房门打开。沈知遥已经穿戴整齐,仿佛从未休息过。她弯腰捡起报告,甚至没有看门口的顾屿一眼,便转身回房。
顾屿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同屋的室友还在酣睡。
七点十五分,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知遥发来的消息,没有称呼,直接是内容:
「报告收到。第3页,方案b所需网线接口转换器,镇上网吧可租借,已联系好,凭学生证领取。」 「第4页,关于档案录入软件,推荐使用‘极速录入’绿色版,更轻量,已发你邮箱。」 「第5页,风险预估中‘电力不稳’项,解决方案需补充具体备用方案,如建议小组错峰用电,或自备小型UpS电源(后者需成本评估,写明)。」 「下午四点,我要看到小学机房至少五台电脑可正常运行基础教学软件。」
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冰冷,没有一句废话,更没有对他熬夜完成报告的丝毫体恤。她完全跳过了评价环节,直接进入执行和修正模式。
顾屿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指令记下,回复:「收到,立刻调整。」
白天的工作在弥漫的灰尘中展开。
希望小学的机房几乎变成了一个工地。顾屿和小组成员戴着口罩,先将所有设备断电,然后开始彻底清理积年的灰尘。拆开机箱,清理风扇,擦拭内存条和金手指……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这些老古董彻底散架。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灰尘呛得人咳嗽不断;螺丝锈死打不开;好不容易清理完一台,通电测试却发现电源坏了;换上新电源,又可能因为兼容性问题点不亮……
“顾屿,这台主板电容好像爆了!” “组长,这键盘好几个键没反应了!” “U盘启动在这里面认不到啊!”
问题层出不穷。顾屿穿梭在几台机器之间,额头冒汗,手上也沾满了黑灰。他需要快速判断问题根源,决定是维修、替换(用更旧机器上拆下的零件)还是放弃。
期间,他需要一个小号的螺丝刀套装和一瓶精密电器清洁剂,手头的工具不凑手。 他不得不给沈知遥发消息:「沈老师,需要一套更精细的螺丝刀和精密电器清洁剂,镇上哪里可以买到?或者能否协调学校借用?」
消息发出后,他几乎能想象到对方皱眉的样子。
五分钟后,回复来了,言简意赅:「镇五金店有,地址发你。费用不超过50元,可凭票报销。速去速回。」
没有多余的关心,只有解决方案和规则。
中午匆匆吃完饭,顾屿又带着组员一头扎进机房。下午,他们开始尝试安装操作系统和教学软件。光驱老化,读取缓慢;USb接口供电不足;网络布线混乱,需要重新打水晶头……
他又需要向沈知遥申请开通一台办公电脑的临时管理员权限,用于下载驱动和软件。 沈知遥的回复依旧迅速而冰冷:「权限已临时开放,账号密码发你。下班后自动失效。所有安装软件需确保无病毒,来源正规。」
顾屿逐渐摸清了与她打交道的方式:提出需求必须具体、清晰;最好能自带1-2个解决方案供她选择;结果导向,无需解释过程多艰难。
下午三点多,经过无数次尝试、失败、再尝试,当第五台电脑成功点亮,并缓慢地运行起那个古老的打字教学软件时,整个技术小组都忍不住小声欢呼起来。
虽然速度慢得像老牛拉车,虽然屏幕闪烁不定,但它们确实能用了!
几个胆大的孩子趴在窗户边,看到屏幕亮起,发出惊喜的“哇”声,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兴奋的光芒。
那一刻,所有的腰酸背痛、所有的灰头土脸、所有的沟通憋闷,仿佛都得到了初步的慰藉。
顾屿长舒一口气,擦了把汗,脸上也露出了抵达清溪镇后的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他拿出手机,在四点差两分的时候,给沈知遥发了一条消息: 「沈老师,小学机房已有五台电脑可正常运行基础教学软件。特此汇报。」
消息发出后,他几乎能肯定,对方不会回复“辛苦了”或者“干得不错”。
果然,几分钟后,回复如期而至,内容毫不意外: 「收到。明天目标:剩余机器争取修复三台,并完成简易局域网搭建。晚上把今天的工作日志和明天计划发我。」
冰冷,精确,永远盯着下一个目标。
顾屿看着消息,无奈地笑了笑,却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感到压抑。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夕阳给清溪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孩子们还在窗外嬉笑。
代码不止存在于干净的机房,也存在于尘埃和困难之中。 而与人打交道,尤其是与沈知遥这样的人打交道,其复杂度,似乎并不亚于调试一段最精妙的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