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艺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次萧勇没有抬头，但他的手立刻收紧了些，像是怕她再突然离开。烛火在墙上投下三道影子，他、上官孤云、还有邱倩嫣，谁都没说话。药碗还在桌上冒着热气，味道苦，却压不住伤口散出的血腥味。
上官孤云蹲下来，和萧勇平视。他没看王艺，只看着萧勇的眼睛。
“你还记得你说过，你刚断臂那年，在漠北雪地里躺了三天？”他说。
萧勇没回应。
“那时候你说，宁可死也不活在仇人阴影下。”上官孤云声音不高，“可你现在，不还是活着？”
萧勇喉头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轻微响声。
“你恨王海豹，没错。”上官孤云说，“他砍你手臂，毁你前程，逼你流浪。这些事我都知道。可王艺呢？她做了什么？”
他顿了顿，等萧勇反应。
没有。
“她十六岁就认出你是当年救她的那个人。”上官孤云继续说，“可她没躲，也没告发你。她偷偷跟着你消息，打听你去向。她父亲要杀你，她冲出来挡刀。她说喜欢你的时候，命都快没了。”
萧勇终于抬了一下眼皮，但很快又垂下去。
“你要是现在推开她，”上官孤云声音沉了些，“那你跟那些因为你断臂就说你废了的人，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落下来，屋里更静了。
邱倩嫣站在药柜前，手里拿着一包干草，没动。她知道这话不能再说第二遍。
萧勇慢慢低下头，看着王艺的脸。她的嘴唇还是白的，但比刚才多了点血色。呼吸虽然弱，却一下接一下。他想起她在山道上扑过来的样子，整个人撞在他身上，背上那道口子直接撕开。
他当时第一反应不是接住她，是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他看见她姓王。
上官孤云没再说话，只是坐到旁边一张椅子上。他脱下靴子，把脚架在另一张凳子上，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练成傲世神功？”他忽然换了话题。
萧勇没理他。
“因为我师父教我的第一件事，不是打人，是放手。”上官孤云说，“他说，真正的强者，不是打得赢多少人，是能放下多少事。”
他看了眼王艺，“你要是放不下王海豹的账，你就永远被他牵着走。可她不是他。她是她。”
萧勇的手慢慢松开了一些，不再掐得那么紧。
“她为你挡刀，不是为了让你继续背这个仇。”上官孤云声音低下去，“她是想让你活。活得不像个复仇的鬼，像个活人。”
屋外风停了。
雨早就不下了，屋顶滴水的声音也断了。只剩烛芯偶尔炸一下，啪一声。
萧勇抬起手，轻轻碰了下王艺的脸颊。很凉，但他没缩回去。
“我喜欢你。”她昏过去前说的话，又在他脑子里响了一遍。
不是大小姐对英雄的崇拜，不是少女一时冲动。她是在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的情况下，把这句话说出来的。
他闭上眼。
肩膀一点点塌下来。
过了很久，他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上官贤弟，我明白。”
上官孤云没动，也没应声。
他知道“明白”不是“接受”，也不是“原谅”。但至少，墙裂了一道缝。
萧勇睁开眼，盯着王艺的脸，低声说：“可我还是……恨他。”
“你可以恨。”上官孤云说，“没人让你放下仇恨。但别让这份恨，把你该救的人推开。”
他又看了眼王艺，“她不怕死，是因为她觉得你值得。你要真让她就这么躺着，一句话不说，一眼不看，那你才真是辜负了她。”
萧勇没再说话。
他慢慢把王艺的手放进被子里，拉好边缘。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她。
然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一只手还搭在长椅边上，随时能碰到她。
上官孤云站起身，走到药柜前，拿起一个空瓶看了看，又放回去。他走到门口，拉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得很，但云散了，能看到几颗星。
他关上门，走回来坐下。
邱倩嫣走过去，把药碗端到萧勇面前：“等她体温再升一点，就得喝。”
萧勇点头。
她又检查了王艺的脉搏，手指按在手腕上，数了几秒。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还算稳定。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上官孤云靠着墙，闭目调息。他白天打了两场，体内真气还没完全恢复。但他不能走。萧勇现在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稍微再压一点，可能就断了。
必须有人守着。
不只是守王艺。
也是守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萧勇突然睁眼。
他低头看王艺，发现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不是错觉。她的手指也在被子里动了半寸。
他立刻伸手进去，握住她的手。
温度比刚才高了些。
“邱姑娘。”他叫了一声。
邱倩嫣立刻过来，重新探脉。这一次，她眉头松开了些。
“心跳稳了。”她说，“熬过今晚，就有机会醒。”
萧勇没说话，只是把王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很凉，但有温度。
上官孤云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又闭上。
他知道接下来最难的部分才刚开始。
不是救人。
是面对。
萧勇可以守她一夜，十夜，一百夜。但他早晚得想清楚——他是要把她当成仇人的女儿推开，还是当成一个愿意为他死的人留下。
而现在，他只是坐在那里，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撑着额头。
肩背不再绷得像铁，呼吸也平缓了。
窗外星光微弱。
屋内烛火将尽，灯芯弯了，火光一跳一跳。
邱倩嫣换了一根新蜡烛，点燃后插进烛台。旧的那根熄灭时，冒出一缕细烟，飘到半空，散了。
上官孤云忽然说：“明天我要去西市。”
萧勇抬头。
“井下的事不能拖。”上官孤云说，“但我不会走太久。”
他看了眼王艺，“你们在这儿，不会有事。”
萧勇没问要不要一起去。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
他现在哪也不能去。
上官孤云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他走到长椅边，低头看了王艺一眼。
“别做傻事。”他对萧勇说，“她要是醒了看不见你，会以为你不要她了。”
萧勇没看他，只点了点头。
上官孤云转身走向门口。
手刚碰到门板，身后传来声音。
“上官贤弟。”
他停下。
萧勇低着头，声音很轻：“如果……她真的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
上官孤云没回头。
“那就一直等到她醒。”他说，“或者，等到你也走不动为止。”
说完，他拉开门，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屋里只剩两个人。
萧勇低头看着王艺的脸。
她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他俯下身，靠近她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我说了，我在。”
“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