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火把的光晕缩成一串红点,最后消失在街角。上官孤云站在院门口,没有动。他身后,邱倩妈端着空碗回屋,根露兰靠墙坐下揉脚踝,赵婉儿把剑插回鞘里,发出一声轻响。
风停了。
他抬头看南边的天,黑得像泼了墨。刚才那根断裂的木梁还在冒烟,火星飘到半空就灭了。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还没来。
果然,半个时辰后,城外传来震动。
不是马蹄,不是脚步,是地面在抖,像有什么东西用脚踩裂了地壳。
上官孤云转身就走,月白长衫下摆扫过门槛,腰间孤云剑轻轻晃了一下。
他一路出城,没进巷子,也没绕路,直奔东门。守门的兵卒早就躲进岗楼,门大开着,门栓断了一截,挂在铁环上晃。
他走出去,眼前是一片荒坡,坡上有条小路通向七星岗。月光照在地上,青石板裂开几道缝,像是被人用重物砸过。
高坡上站着一个人。
黑袍,宽肩,背对着他,像一堵墙。
那人听见脚步声,慢慢转过身。
“你来了。”王海豹的声音像砂石磨刀,“比我想象的快。”
“你不也在这等?”上官孤云停下,在坡下站定,“等了多久?从我烧你据点那天开始?”
王海豹嘴角扯了一下:“你毁我三个堂口,杀我十七个弟子,还废了胡驹的右手。这笔账,今天该清了。”
“胡驹?”上官孤云冷笑,“那个拿小孩试毒的疯子,死一次都算便宜他。”
“少装正经。”王海豹双掌一拍,脚下石头炸开,碎块飞溅,“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武林盟主?还是天下第一?”
“我不是。”上官孤云抬起眼,“但我知道你是谁——十年前在漠北,砍萧勇左臂的那个畜生。”
王海豹眼神一冷:“他活该。敢挡我的路,就得断一条胳膊。”
“那你今天也该试试。”上官孤云手按剑柄,“我这条命,比他的值钱。”
“好!”王海豹仰头大笑,震得山坡上的草叶乱颤,“我就喜欢你这种不知死活的劲儿!上官孤云,今日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这江湖的主宰!”
话音落,他双掌猛地下压。
轰!
地面裂开,寒气喷涌而出,眨眼间在坡上结出一层白霜。明明是夏夜,却像寒冬降临。
上官孤云站在原地,衣角都没动。
他看着那层霜蔓延到自己脚前,忽然笑了。
“主宰?”他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传上去,“一个靠女儿求情、靠偷袭活命的老贼,也配谈主宰?”
王海豹脸色变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心虚。”上官孤云缓缓拔剑,三寸剑锋出鞘,月光落在上面,映出一道冷线,“你不敢在城里动手,不敢当着百姓的面战我,只能躲在这破坡上喊话。你怕什么?怕输了?怕死?还是怕你女儿亲眼看见你被打趴下?”
“闭嘴!”王海豹怒吼,一掌拍向地面。
咔嚓!
整条坡道崩裂,石块滚落,尘土扬起数丈高。
上官孤云不动,体内气息流转,傲世神功自行运转。一圈无形气场撑开,尘土未近身三尺,就被弹开。
他抬头,直视坡上那人:“你要战,我奉陪。明日子时,七星岗,我不带一人,你也不准带帮手。生死不论,恩怨一笔勾销。”
王海豹盯着他,半晌,咧嘴笑了。
“好!够种!”
他转身,黑袍翻动,一步步往坡顶走。
走到最高处,他停下,背影高大如山。
“明日此时,不见不散。”
说完,他纵身一跃,跳下高坡,落地时震出一圈裂纹,随即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上官孤云没动。
他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有汗。
他握了握拳,再松开。
远处,有狗叫了两声,又没了。
他把孤云剑推回鞘里,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风吹过来,带着一点焦味,是刚才那场火留下的。
他抬头看天。
月亮被云遮住一半。
他站着没走,也没回头。
他知道明天会很难。
但他不怕。
他只是在等。
等时间过去。
等那一战到来。
七星岗很静。
坡上的霜还没化,月光照在上面,反出一层白光。
地上有两行脚印。
一行是从城来的,细密整齐,是靴底压过碎石留下的。
另一行是离开的,深而有力,每一步都踩裂地表,像是用刀凿出来的。
两行脚印在坡下交汇,又分开。
中间隔着七步距离。
七步之外,青石板裂开一道缝,里面卡着一片布角,黑色,边缘烧焦,像是从某件衣服上撕下来的。
上官孤云弯腰,把那片布捡起来。
他捏在手里,看了两秒。
然后他松手。
布角掉在地上,被风吹了一下,贴在裂缝边上。
他转身,面向七星岗深处。
那里有一块平地,足够两人交手。
他走过去,站在中央。
四周无人,无树,无草。
只有地上的裂痕和霜迹。
他解下孤云剑,放在身旁一块石头上。
然后盘腿坐下。
闭眼。
呼吸变慢。
体内的傲世神功开始循环,从丹田升起,流经四肢百骸,最后回到胸口,形成一个完整的圈。
他没睡。
他在养神。
他在等。
等子时。
等王海豹。
等那一战开始。
夜越来越深。
风停了。
连虫鸣都没有。
整个七星岗像一块死地。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鹰叫。
尖锐,短促,划破寂静。
上官孤云睁开眼。
他没动,也没抬头。
但他知道,有人来了。
不是王海豹。
是别的高手。
在远处观望。
不止一个。
他重新闭眼。
手指轻轻敲了下膝盖。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在数心跳。
也像是在倒数。
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他坐着不动。
剑在身边。
风又起了。
吹过山坡,卷起几片枯叶。
其中一片打在他肩上,停住。
他伸手拿下,看也没看,扔在地上。
叶子落地时,正好盖住那道裂缝。
盖住了那片黑布。
也盖住了刚才两人对峙的位置。
他依旧坐着。
像一座山。
远处,树影晃了一下。
一个人影站在林边,穿着灰袍,手里拎着一把刀。
他没靠近,只远远看着。
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另一侧,山崖上,有个女人坐在石头上,抱着弓。
她也没动。
只是把箭搭在弦上,拉了一寸,又松开。
重复三次。
然后她收弓,起身,消失在崖后。
上官孤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他也不关心。
他只知道一件事。
明天这一战,必须赢。
因为输了,他就不是上官孤云了。
他就是死人。
他睁开眼,看向东方。
天边有一点微光。
不是日出。
是雷云在积聚。
要下雨了。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剑。
剑柄冰凉。
他抓得更紧了些。
雨还没下。
但风已经变了。
带着湿气,扑在脸上。
他坐着不动。
剑在身边。
人在等。
时间一点点过去。
子时将至。
七星岗外,脚步声响起。
沉重,缓慢,踏在地上像擂鼓。
上官孤云抬起头。
他没有站起来。
但他睁开了眼睛。
坡顶上,王海豹的身影出现了。
他站在那里,黑袍猎猎,双手垂在两侧。
他低头看着坡下的白衣青年。
两人隔空对视。
谁也没有说话。
风突然停了。
连树叶都不动了。
上官孤云慢慢站起身。
他左手拿起孤云剑。
右手缓缓抽出三寸。
剑光一闪。
王海豹咧嘴笑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