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缝里斜进来,照在药炉上。炉火还没灭,余烬泛着红光。邱倩妈站在床边,手里捏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信我”两个字。
她把纸条轻轻放在桌上,走过去掀开被子。床是空的,只有那件水绿裙子整整齐齐叠着,绣花鞋摆在旁边,银铃没响。
她没说话,也没发抖。只是伸手摸了摸裙角,然后转身拉开药柜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是爷爷留下的手札,封面已经磨破了边。
她抽出书,翻到中间一页。上面记着一种叫“迷魂散”的毒,是血煞门早年用过的,能让人神志不清,听人摆布。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凡中此毒者,初时言行如常,后渐失本心,唯留躯壳。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收紧。
药罐还在冒热气,她走过去揭开盖子,闻了一下。之前的药太烈,烧得喉咙发干。第二次加了蜂蜜,又太软,像喝糖水。现在这一锅她换了比例,少放冰片,多添一味甘松。
她拿起扇子轻轻扇火,眼睛一直没离开罐口。药汁开始冒泡,颜色由深转浅,最后变成淡黄。一股清香味飘出来,不刺鼻,也不甜腻。
她关了火,用银匙舀了一点,吹凉后滴在舌尖。
味道有点苦,但很快化开,喉咙里像是有股风扫过,脑子一下子轻了。
她闭眼坐了半刻,呼吸平稳,心跳正常。再睁眼时,眼神比刚才亮。
成了。
她站起来,把药倒进瓷碗晾着,又去翻柜子找小瓶子。找了半天,在角落摸出一排拇指大的白瓷瓶,每个都带木塞。
她一个个擦干净,灌药,封口,摆成一排放在柜子最显眼的地方。做完这些,她才坐下喘口气。
外面传来早点摊支棚的声音,有人吆喝豆腐脑。街上的人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密道里藏着名单,更不知道有个姑娘穿着裙子走进医馆,又脱下鞋子留下一句话。
可她知道。
她不能打,也不会跑。但她能救人,也能防人受害。
她看着那排小瓶子,忽然笑了笑。笑得很轻,像是终于做了件该做的事。
她起身去洗药具,刚端起碗,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上官孤云那种带节奏的脚步,也不是赵婉儿急匆匆的步子。这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谁。
她停下,把碗放回桌上。
门被推开一条缝,没人进来。过了两秒,一只脏兮兮的手伸进来,把一封信塞在门槛下,然后迅速缩回去。
她走过去开门。
巷子里空了,只有风吹着一张废纸打转。
她捡起信,关门,拆开。
信纸上画着一幅简图,线条歪歪扭扭,看得出是匆忙画的。图上有三条街交叉,中间标了个红点。红点旁边写了个“井”字。
她认得这个位置。那是西市后街的老井,十年前就废了,没人去。
她盯着图看,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井下面……是不是有地道?
她突然想起昨天在密道里看到的标记——墙上刻着鬼剑门的符号,地上还有清扫过的痕迹。如果敌人知道他们会去查,那他们一定另有藏身之处。
而井,通常连着暗渠。
她放下信,快步走到桌前铺开纸,拿笔描摹那幅图。一边画一边回忆爷爷说过的话:“广州老城底下,有前朝留的排水道,弯弯曲曲通各坊。有些人家建宅时,会把地窖接进去。”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西方玉为什么要脱鞋?为什么只留裙子和纸条?她不怕黑,也怕鬼,按理说不会主动进密道。除非……
她是被人带进去的,而且是她愿意跟着走的人。
邱倩妈忽然抬头看向药柜。
那排小瓶子安静地立着,像在等什么人来取。
她走过去打开一个瓶子,倒出一点药粉在指尖搓了搓。粉末细腻,颜色灰白。
她低声说:“你们回来之前,我得准备好更多。”
说完她转身拉开抽屉,取出新的药材开始称量。远志、石菖蒲、茯神……一样样放进研钵。她左手扶钵,右手持杵,一下一下碾碎。
药粉渐渐变细,屋子里的香味也浓了些。
她停下来喝了口水,继续压最后一味龙骨。这味药最难碾,硬得像石头。她用力往下压,手腕有点酸。
就在她换手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踩到了门槛上的裂缝。
她没抬头,手里的杵还在动。
“进来吧。”她说。
没人应。
她放慢动作,耳朵听着外面。
三秒后,门又被推开一点。这次是个小姑娘的脸探进来,脸上沾着灰,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却亮。
是根露兰。
她看见邱倩妈,先是一愣,然后立刻闪身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你一个人?”她压低声音问。
邱倩妈点头,没停下手里的活。
“我看见你往这边跑了。”根露兰喘着气,“外面有人盯梢,穿灰衣服的,一直在巷口来回走。”
邱倩妈停下,抬头看她:“你知道他们是谁?”
根露兰摇头:“我不认识,但他们不像衙役。我绕了三条街才甩掉。”
邱倩妈沉默几秒,走到柜子前拿下两个小瓶子,塞进根露兰手里。
“拿着。”她说,“如果感觉头晕,或者听到奇怪的声音,就打开闻一下。别吃,只闻。”
根露兰接过瓶子,有点懵:“这是什么?”
“清心散。”她说,“能让人保持清醒。”
根露兰眨眨眼:“你是说……有人会发疯?”
“血煞门有种毒,会让你以为自己在做对的事,其实你在害人。”她看着她,“你要是见到上官孤云,把这个交给他。其他人也可以用,但一次只能闻一下,多了伤鼻子。”
根露兰紧紧握住瓶子:“那你呢?你不走?”
“我得留下。”她说,“药还没配完,后面还要加量。”
“可这里不安全!”
“我知道。”她低头继续碾药,“但总得有人守着这些东西。他们回来要是没药可用,前面所有事都白做了。”
根露兰咬着嘴唇不说话。
邱倩妈抬眼看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
根露兰犹豫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巾。展开后,里面包着一小撮黑色粉末。
“我在南街的井口边上捡的。”她说,“土是湿的,但这东西干得发脆。我闻了一下,舌头麻了半天。”
邱倩妈接过粉末,用指尖捻了捻。她凑近闻,立刻皱眉。
“这不是普通的土。”她说,“是混合了尸油和朱砂的祭灰。他们在准备仪式。”
“什么仪式?”
“我不知道。”她把粉末包好放桌上,“但我猜,和昨晚那些孩子有关。”
根露兰脸色变了:“你是说……他们要把孩子炼成尸傀?”
邱倩妈没回答。她走到药炉旁,揭开另一个罐子。里面是昨天剩下的解毒汤,颜色发暗。
她舀了一勺,加入一点黑色粉末。药汤立刻起泡,冒出一股黑烟,气味恶心得像腐烂的肉。
她迅速盖上盖子,把罐子移到角落。
“这灰能激活毒。”她说,“一旦混进空气,人吸了就会昏睡。如果再加上声音引导,就能控制人心。”
根露兰听得发抖:“那我们怎么办?”
邱倩妈看着她,语气平静:“你现在回去,找个高处躲着。看到有人往井边走,记住他们的脸。别靠近,别出声,回来告诉我。”
“那你呢?”
“我继续制药。”她说,“下次见面,我会给你更多的瓶子。”
根露兰还想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车轮声。
两人同时转头看门。
车声经过巷口,渐渐远去。
根露兰深吸一口气,把瓶子塞进怀里,点点头:“我走了。”
她拉开门,左右看看,一闪身跑了出去。
邱倩妈走过去关门,插上门栓。
她回到桌前,拿起研钵继续碾药。一下,两下,三下。
杵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屋外,阳光照在医馆招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