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奕在经历了巨大的情绪起伏和深深的无力感后,身心俱疲,终于沉沉睡去。
她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未能完全摆脱那份沉重……
周诗雨却没有睡。
她侧身躺在王奕身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静静地凝视着枕边人熟睡的容颜……
王奕平日里总是带着一股蓬勃的朝气,此刻沉睡的脸庞却透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和疲惫,像只累坏了的小兽……
周诗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在王奕微蹙的眉心和紧闭的眼睑上,落下一个个羽毛般轻柔的吻,仿佛想吻去她所有的烦恼和不安。
然后,她轻轻起身,拿着手机,赤脚走到卧室外的阳台上……
夜风微凉,吹拂着她单薄的睡裙。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林锐禾的私人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背景很安静,显然林锐禾也还未休息……
“阿姨……”
周诗雨的声音很轻,带着夜色的凉意,却异常清晰。
“诗雨?”
林锐禾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但听到是周诗雨,语气下意识地放软了些……
“这么晚了……奕奕……睡了吗?你们应该住一块的吧……”
“嗯,睡着了……”
周诗雨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确认门关着,“阿姨,我打电话是想说……关于陈哲的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林锐禾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锐利:
“你说……”
“阿姨,我们现在很被动……”
周诗雨的声音很冷静,分析着现状,
“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陈哲指使人绑架了吴娜,而且,王氏和陈氏现在还是合作伙伴关系,您如果贸然撕破脸,在商业上会很麻烦,也会打草惊蛇,对找到吴娜反而不利。”
“没错……”
林锐禾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赏周诗雨的清醒,但更多的是凝重……
“这正是目前的困局,陈哲很狡猾,做事干净,就算我们怀疑他,也很难抓到把柄……贸然翻脸,只会让局面更加复杂危险。”
周诗雨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月光下,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明亮:
“阿姨,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呢?”
“办法?”
林锐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什么办法?诗雨,这很危险,我不允许你……”
“我知道危险……”
周诗雨打断了她,声音不大……
“但阿姨,多耗一天,一一就会多一分危险,陈哲的目标是她,这次绑错了吴娜,下次呢?他能疯狂一次,就能疯狂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想再看到一一经历今天这样的恐惧和无力,更不想……让她真的受到伤害!”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对王奕深入骨髓的担忧和保护欲……
电话那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诗雨甚至能听到林锐禾那边细微的呼吸声,以及……似乎是指甲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显示着对方内心的不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林锐禾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再是商界女王的凌厉,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仿佛穿透时光的沧桑和疲惫:
“诗雨……你想听听阿姨的故事吗?一个……关于‘耗不起’的故事。”
周诗雨微微一怔,随即轻声应道:“阿姨……好,我听。”
电话那头,林锐禾似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同样清冷的月光,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岁月的苦涩:
“二十年前……我有个妹妹,叫林彩汐,她比我小几岁,天真烂漫,像个小太阳,总爱粘着我叫‘姐姐~’……”
“有一天,她偷偷溜进我房间,眼睛亮晶晶地拉着我的手撒娇……‘姐姐~今天我想去游乐场玩!就我们俩,别让父亲发现了!’ 我拗不过她,也心疼她总被父亲拘在家里学习那些枯燥的礼仪,就悄悄带她去了……”
“在游乐场……她开心得像只出笼的小鸟……旋转木马、碰碰车、过山车……她拉着我的手,几乎玩遍了所有项目。她胆子其实很小,坐过山车吓得紧紧闭着眼,尖叫着往我怀里钻,下来后小脸煞白,却还嚷嚷着要再玩一次……”
林锐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
“天黑了,游乐场的灯都亮了起来,很漂亮……她指着远处巨大的摩天轮,仰着小脸对我说:‘姐姐,我想坐那个!升到最高的地方,一定能看到最美的星星!’”
“我答应了……我们坐上了那个缓慢上升的轿厢,城市的光华在我们脚下流淌,夜空仿佛触手可及。当轿厢升到最高点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
林锐禾的声音停顿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然后……她突然叫我:‘姐姐!’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她:‘怎么了……’”
“话没说完……就被她……亲了。”
周诗雨的心猛地一跳……
“我……我完全懵了……”
林锐禾的声音带着一种迟来的、深刻的震惊和无措,
“几乎是本能地,我猛地推开了她!力气可能有点大,她踉跄了一下,后背撞在轿厢壁上。我看着她,又惊又怒,语无伦次:‘汐汐你……
你干什么?!别……别开玩笑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那种明亮的光,瞬间熄灭了,她喃喃地说:‘姐姐……我爱你……很爱你,我只有你了……’”
“我当时只觉得荒谬,恐惧,甚至……觉得恶心。父亲严厉的家教和世俗的眼光像枷锁一样瞬间勒紧了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住口!我们是姐妹!这……这是不对的!’”
林锐禾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悔恨,“我……我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轿厢一落地,我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电话这端,周诗雨屏住了呼吸,她能感受到林锐禾话语里那沉甸甸的,跨越了二十年的愧疚和痛楚。
“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乱如麻。我不敢面对她,不敢面对自己心里那点被她勾起的,陌生的悸动。我选择了逃避……整整一个星期,我没见过她,也没主动联系过她……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她会想通的……”
“直到……父亲的电话打来,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重:‘锐禾……快回来!汐汐……汐汐她……病得很重!’”
“我疯了一样冲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 林锐禾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冰冷的,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
“我看到她……那么瘦小,那么苍白,像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我扑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眼泪完全控制不住:‘汐汐……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告诉姐姐!’”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是我,那双曾经明亮的大眼睛黯淡无光,却努力地弯了弯嘴角,声音微弱得像一阵风,‘没事……姐姐……别哭……’”
“她吃力地转动着眼珠,看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盒……包装得很粗糙的手工饼干……她看着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锐禾……你……吃饼干吗?’”
林锐禾的声音彻底破碎在电话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沉重的抽泣声……
“那盒饼干……是她亲手做的,在她生病……不,在她心碎绝望……被病痛折磨的时候……还想着给我做饼干……”
林锐禾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我后来才知道……她被该死的林氏送去商业联姻,她不愿意,来向我表明心意……”
林锐禾摸着汐儿的照片……
“而我……我愚蠢的逃避和拒绝,让她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我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她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电话两端,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啜泣……二十年前的悲伤,隔着时光的河流,依旧汹涌澎湃。
过了许久,林锐禾才勉强平复了情绪,声音嘶哑而沉重:
“诗雨……这就是阿姨的故事,一个因为懦弱,逃避和所谓的‘耗不起’,而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的故事。”
“我耗不起那点时间去理解她,耗不起那点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心,耗不起那点力量去对抗世俗……结果,我永远失去了她……”
“所以,诗雨……”
“告诉我你的办法……”
林锐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无论多危险,我们一起面对,这一次,阿姨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为了奕奕,也为了……不再让任何悲剧重演。”
周诗雨握着手机,她为林锐禾和彩汐的故事心痛不已,更从中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以生命为代价的警示。
“阿姨……”
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我的办法是……”
……
阳台的月光依旧清冷。
周诗雨低声诉说着她的计划,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卧室里,王奕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
周诗雨透过玻璃门,深深地看着床上那熟睡的身影……
一一,由我来守护你。
阿姨的悲剧,绝不会在你我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