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磊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破碎的感知片段如同浮光掠影,偶尔划过意识的黑暗——蚀灵腐魂符那冰冷粘稠的侵蚀感,天雷符爆发时撕裂一切的剧痛,燃烧本源时那焚尽一切的决绝,还有最后……玄清道人那如同春雨般温润平和的灵力,以及林秀雅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些感知碎片搅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涡,拉扯着他残存的意识,时而被拖入痛苦的深渊,时而又被一丝微弱的暖意勉强拉回。
他试图挣扎,试图掌控,却如同溺水之人,只能被动地沉浮。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有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虚弱,提醒着他依旧活着,却也仅仅是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念,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艰难地穿透了混沌的帷幕,稳定了下来。
那是守护的意念。对秀雅的笑容,对小梅的依赖,对老宅炊烟的眷恋,对爷爷遗愿的承诺……这些早已融入骨血的东西,在最深的绝望中,成为了锚定他灵魂的最后缆绳。
他不再试图对抗那无边的痛苦与虚弱,而是将全部残存的心神,都沉浸到这丝守护的意念之中,如同冬眠的动物,收敛起所有的生机,只维持着最基础的存在。
外界的声响开始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地传入他的感知。
“……经脉寸断,内腑移位,本源之火几近熄灭……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一个陌生的、带着凝重语气的声音。
“……无论如何,请一定要救他!需要什么药材,我去找!多少钱,我都愿意出!”这是林秀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嫂子……哥哥会没事的,对吗?”小梅怯生生的、带着恐惧的询问。
“……贫道已用‘蕴神丹’护住其心脉识海,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还需看他自身的意志与造化……”这是玄清道人的声音,平和,却难掩一丝疲惫。
随后,是漫长的、只有药味弥漫的寂静。他能感觉到,不时有温和的药力被渡入口中,顺着干涸的喉咙滑下,化作细微的暖流,极其缓慢地滋养着破碎的躯体。也能感觉到,一双微凉而颤抖的手,日夜不停地为他擦拭额头,更换伤药,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那是秀雅的手。
每当这双手触碰到他,他意识中那摇曳的烛火,便会稳定一分。
时间失去了意义。他像一颗被深埋地底的种子,在黑暗与寂静中,凭借着那点微光和不懈注入的生机,顽强地维系着一点灵明不灭。
偶尔,在更深沉的寂静中,他也能捕捉到一些来自远处的、模糊的交谈片段,似乎是玄清在与那个陌生的声音(后来他才知道是总部先遣执事)交谈。
“……赵坤那边,对外宣称是追捕勾结邪修、叛出协会的要犯……动静闹得太大,他也在极力掩盖……”
“……现场证据确凿,邪符气息残留做不得假!多名守卫与百姓目睹其行凶后遁走……岂是他一句轻飘飘的‘追捕要犯’就能搪塞过去的?!”
“……总部雷巡查使不日将至……届时,一切自有公断……当务之急,是确保陈磊的安全与救治,他是最关键的人证……”
“……赵坤绝不会坐以待毙,需防他狗急跳墙,再次派人灭口……”
这些断续的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在他沉寂的意识中慢慢组合,勾勒出外界风雨飘摇的局势。他知道,自己成了风暴的中心,他的生死,关系着这场博弈的走向。
一种紧迫感,如同细小的虫子,开始啃噬着他沉寂的心。他不能一直这样躺下去!赵坤还在逍遥法外,威胁依旧存在!秀雅和小梅还需要他的保护!
这股源自守护的急切,催动着那深埋的生机,开始以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复苏。
他开始尝试着,用意念去引导那注入体内的、微弱的药力,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地、一丝丝地,引导着它们流向受损最严重的经脉节点,流向近乎枯竭的丹田。
这个过程如同蚂蚁搬家,缓慢得令人绝望,且每一次细微的引导,都会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没有放弃,将那刺痛当作复苏的鞭策,将那缓慢的进展当作希望的基石。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三天。他终于感觉到,丹田深处那一片死寂的虚无中,仿佛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悸动。就像一粒被埋藏了亿万年的种子,在历经冰封与黑暗后,终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探出了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根须。
那是由聚气术凝聚的本源核心,在无尽的枯寂后,重新焕发出的一缕生机!
虽然只有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却代表着真正的转机!
也就在他感知到这一丝本源悸动的瞬间,一直沉寂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古井,荡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一直笼罩着他的、厚重的混沌感,似乎变薄了一丝。他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能更清楚地闻到那浓郁的药味,能感觉到身下床铺的柔软,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模糊的市井喧嚣。
还有……床边那压抑的、极力控制的啜泣声。
是秀雅。
她没有再像最初那样放声痛哭,而是将所有的担忧与恐惧,都化作了这无声的泪水与无微不至的照料。
陈磊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与怜惜,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想要立刻醒来,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别怕,我回来了”的冲动。
这份冲动,化作了更强的意志力,催动着那刚刚复苏的一丝本源生机,开始更加主动地汲取着外来的药力,如同久旱的田地,贪婪地吸收着甘霖。
复苏的进程,在意志的驱动下,悄然加速。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次深沉的吐纳后(虽然他依旧无法控制身体进行完整的呼吸,但这更像是一种意识的惯性),他积攒了许久的力量,终于冲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他的手指,那布满伤痕、苍白无血色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下,甚至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是错觉。
但一直紧握着他手、时刻关注着他任何细微变化的林秀雅,却在瞬间僵住了!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磊的手指,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害怕一丝声响就会惊走这期盼已久的奇迹。
一秒,两秒……
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陈磊的手指,再次,更加清晰地,弯曲了一下!
不是错觉!
林秀雅猛地用手捂住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喜极而泣!她伏在床边,肩膀因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阿磊……阿磊……你听到了吗?你动了一下……你听到我说话了,对不对?”她哽咽着,语无伦次,紧紧握住那只刚刚动过的手指,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微光,终于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陈磊的意识,在妻子喜极而泣的呼唤声中,如同穿越了漫长的寒冬,终于触摸到了春天的边缘。
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接下来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他已经看到了曙光。
他缓缓地,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意念,控制着眼睑的肌肉。
那沉重如铅的眼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一丝久违的、模糊而温暖的光线,混合着妻子泪眼婆娑却充满狂喜的面容,映入了他的眼帘。
黑暗退去,黎明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