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在脚下不断延伸,两侧的田畴村落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林地所取代。日头升高,夏末的阳光带着最后的狠劲,炙烤着大地,连知了的鸣叫都显得有气无力。陈磊体内灵力自然流转,步伐轻盈而迅捷,三十里路程并未让他感到多少疲惫,反而在行进中不断调整着自身的状态,使之趋于巅峰。
越是靠近清河镇,周遭的环境似乎也悄然发生着变化。空气中的湿度明显增加,带着一股河岸地带特有的水汽和淡淡的鱼腥味。官道旁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芦苇荡,风吹过时,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如同无数细语在低喃。远处的天际,一团团灰白色的雾气开始凝聚,缭绕在更远处的山峦与河面之上,让视线变得有些朦胧。
约莫午时刚过,一座被蜿蜒河流与浓密水汽包裹着的镇子轮廓,终于出现在前方。青黑色的瓦顶,斑驳的木质建筑,以及一座横跨河面的石拱桥,共同构成了清河镇的外貌。镇子不算大,但看起来颇有年头,只是此刻笼罩在薄雾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之中,显得有几分压抑。
陈磊在镇口停下脚步。镇口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刻着“清河镇”三个大字,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石碑旁,几株老柳树无精打采地垂着枝条。按理说,这正是午后镇上较为热闹的时候,但此刻望去,街道上行人稀疏,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匆,脸上大多带着一种惊惶与戒备的神色,彼此间很少交谈,偶尔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几家临街的店铺虽然开着门,却门可罗雀,掌柜的或伙计大多趴在柜台上打盹,或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一种无形的紧张和恐惧,如同这弥漫的雾气一般,笼罩着整个小镇。
陈磊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和些许霉味的空气,迈步走进了镇子。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因为潮湿而有些滑腻,两旁的建筑木质部分多有腐朽的痕迹。他的目光敏锐地扫过四周,注意到一些住户的门窗紧闭,甚至有些人家在门楣上贴着泛黄的符纸,或是悬挂着艾草、桃木等物,显然是为了驱邪避凶。
按照卷轴上的信息和之前规划的路线,他首先需要去拜访当地的里正(镇长),了解更具体的情况,这也是协会任务执行的常规流程。
里正的家位于镇子中心稍偏的位置,是一座相对规整的青砖小院。陈磊叩响门环,等了片刻,一个穿着褐色短褂、面容愁苦、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警惕地打量着他。
“你找谁?”男子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请问是王里正吗?”陈磊出示了那枚“清”字玉佩,并未完全展现,只是让对方能看到那独特的材质和纹路,“受上所托,前来调查孩童失踪一事。”
男子——王里正看到玉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希望与敬畏的光芒,他猛地拉开门,语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您……您就是上面派来的高人?快,快请进!”
他将陈磊让进院内,又迅速关上门,还上了闩,仿佛门外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院子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同样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王里正将陈磊请进堂屋,奉上粗茶,还未坐定,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诉说:“高人,您可算来了!我们镇子……我们镇子真是遭了难了!”
他双手微微颤抖,脸上满是后怕与悲痛:“短短半个月,三个娃儿,都是七八岁的年纪,说没就没了!都是在天擦黑的时候,不是在镇子边的河滩玩,就是在家门口转眼就不见了影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镇上的衙役和我们自己组织的青壮都找遍了,附近的山林、河汊子,连个脚印都没找到!就像是……像是被鬼抓去了一样!”王里正压低了声音,脸上恐惧之色更浓,“而且,最近夜里,总有人听到镇子外头,尤其是靠近乱葬岗那边,有奇怪的声音,像是娃儿在哭,又像是在笑,瘆人得很!还有人说看到乱葬岗那边晚上鬼火绿油油的,比往常多得多,飘来飘去……”
这些情况与卷轴上记录的基本吻合。陈磊耐心听着,偶尔插问一两句细节。
“镇上可有什么异常的陌生人出现?或者,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陈磊问道。
王里正皱着眉回想,最终还是摇头:“生面孔倒是偶尔有,行商的,走亲戚的,但都没长待,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特别的事……哦,对了,大概在一个月前,镇子西头的老鳏夫刘三死了,没人收尸,还是镇上凑钱把他埋到乱葬岗的。他生前就有点神神叨叨的,喜欢鼓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刘三?陈磊记下了这个名字。
“失踪孩童的家人,我能去见见吗?”陈磊提出要求。直接接触受害者家属,或许能感知到残留的异常气息,或者发现卷轴上未能记录的细微线索。
“可以,可以!”王里正连忙起身,“我这就带您去最近一家,李老四家,他儿子铁柱是五天前没的。”
李老四家离里正家不远,也是一户普通的镇民。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王里正敲开门,说明来意,李老四,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眼神浑浊麻木的汉子,将两人让了进去。
家里陈设简陋,气氛悲戚。李老四的妻子坐在炕沿,眼睛肿得像桃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件小孩的旧衣服,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寄托。
陈磊没有过多寒暄,只是表达了慰问,然后仔细询问了铁柱失踪那天的具体情况——几点出门,去了哪里,穿什么衣服,当时有无异常等等。同时,他悄然运转灵力,指尖在袖中虚画,施展了一个微弱的“探灵诀”,感知着屋内以及李老四夫妇身上的气息。
在李老四夫妇身上,他感受到的是浓郁的悲伤、绝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邪异气息沾染后的晦暗感,但这晦暗很淡,像是被什么东西远远窥视过留下的痕迹,并非直接接触。屋内也没有明显的邪气残留。
之后,王里正又带着陈磊去了另外两家失踪孩童的家中,情况大同小异。都是在傍晚时分,在镇子边缘区域失踪,家人身上都带着那种相似的、淡淡的晦暗气息,家中并无直接邪气残留。
走访完三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迅速暗了下来,镇子里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一些,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气息也越发明显。街道上几乎彻底没了行人,家家户户早早关门闭户,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也显得急促而惊恐。
王里正将陈磊安排在镇上一家唯一还愿意接待外来客商的、同样显得冷冷清清的小客栈住下。
“高人,您看……”王里正站在客栈门口,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期盼与担忧。
“情况我已初步了解。”陈磊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被浓雾笼罩、灯火零星、死寂一片的镇子,目光锐利如鹰,“今夜,我打算去镇外,尤其是乱葬岗附近查探一番。”
王里正闻言,脸上血色褪尽,声音发颤:“乱……乱葬岗?高人,那地方邪性得很,晚上从来没人敢去!您……您一定要小心啊!”
“我自有分寸。”陈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送走千叮万嘱、一步三回头的王里正,陈磊关上房门。他没有点灯,而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被浓雾扭曲的微弱天光,再次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符咒。
驱邪符、定身符、护身符各数张,整齐排列。一张闪烁着微弱紫芒的天雷符被单独放在最顺手的位置。通灵石在怀中散发着稳定的温润气息,“清”字玉佩紧贴胸口,传来一丝丝清凉,帮助他保持灵台清明。
他走到窗边,浓雾如白色的帷幔,将整个清河镇紧紧包裹,远处的河流与山峦都已消失不见。风中似乎真的夹杂着某种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如同孩童哭泣又夹杂着诡异笑声的声响,顺着雾气飘荡而来,撩拨着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陈磊闭上眼睛,灵觉如同水银泻地,向着镇外,向着乱葬岗的方向缓缓蔓延。
雾气深处,隐藏着吞噬孩童的魔影。而他,即将踏入这迷雾的核心。
夜探,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