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陈磊轻轻掩上了身后那扇布满虫蛀和裂纹的木门,将槐荫巷废弃宅院内那残留的、逐渐消散的阴冷气息隔绝在内。门轴摩擦发出的干涩声响,在寂静的巷尾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为刚刚结束的驱邪之举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透过巷口那棵老槐树稀疏的枝叶,在他脚前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空气中的阴寒与怨念已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寻常老巷特有的、略带潮湿的陈旧气息,以及一丝夏日午后的闷热。他站在门前,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暖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肺腑中残留的那一丝污浊寒气彻底涤荡干净。
院内短暂的经历,此刻在脑海中清晰回放。那低阶怨灵的哀嚎与扭曲面孔,驱邪符绽放的清光与净化之力,以及最后时刻,那怨灵在符光中逐渐消散、归于平静时,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情绪……这一切都告诉他,他做到了。不仅驱散了邪秽,更遵循了“度化为主”的准则,未曾妄动杀念。
体内因绘制和催动驱邪符而略有消耗的血脉之力,正在缓缓平复,那温热的暖流流过经脉,带来一种充实而疲惫后的舒畅感。掌心中,那枚考核令牌不再散发指引的热度,反而变得温凉,其上空白的背面,不知何时,悄然浮现了一个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通过”印记。
成了。
陈磊睁开眼,目光沉静。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再次感受了一下令牌上传来的微弱指引——方向指向城东,那里似乎是玄门协会在此地的一处据点。
他没有返回清玄观向玄清报信,既然令牌已有指示,便按照规矩来。整理了一下因之前行动而略显凌乱的衣襟,陈磊迈开步子,走出了槐荫巷,汇入城东方向的人流。
城东较之城西要繁华许多,商铺林立,车马喧嚣。按照令牌那若有若无的指引,陈磊穿过几条热闹的街道,最终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停下。面前是一座看起来颇为古雅的三层楼阁,黑瓦白墙,飞檐翘角,门楣上挂着一块乌木牌匾,上书“集古斋”三个鎏金大字。看起来,与周伯那家古玩店并无二致,甚至更为气派一些。
若非手中令牌在此处传来明确的确认感,陈磊绝不会将此地与神秘的玄门协会联系起来。他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适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古玩玉器、瓷器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像是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正伏在柜台上,拨弄着一把紫砂算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
“客人,想看点什么?”
陈磊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枚背面浮现“通过”印记的黑色令牌,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目光落在令牌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随即迅速恢复正常,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恭敬。他放下算盘,拿起令牌仔细看了看,尤其是背面的印记,然后对着陈磊点了点头,笑容变得真切了些许。
“原来是新晋的同道,请随我来。”
掌柜的走出柜台,引着陈磊穿过店铺前厅,推开一扇隐蔽在博古架后的侧门,后面是一条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楼梯略显狭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二楼与一楼的风格迥异。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古玩,布置得简洁而肃穆。墙壁是朴素的白色,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靠墙放着几张太师椅和茶几,整体光线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檀香的味道更浓了一些,还混杂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朱砂和古墨的气息。
掌柜的将陈磊引到一间静室门前,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掌柜的推开门,对陈磊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恭敬地退到一旁,并未进入。
陈磊迈步走入静室。室内陈设更为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榻。一位身着藏蓝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桌后,手持一卷古书,目光平和地看向他。这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周身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渊渟岳峙般的气息,让陈磊下意识地收敛心神,不敢怠慢。
“坐。”老者放下书卷,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陈磊依言坐下,将手中的考核令牌再次取出,放在桌上,推向老者。
老者拿起令牌,指尖在那“通过”印记上轻轻拂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赞许:“槐荫巷那处怨灵,虽只是低阶,但怨气积聚已久,颇为顽固。你能在不伤其根本的情况下将其度化,符咒掌控之力与心性,皆属上乘。陈老后人,果然不凡。”
他直接点出了陈磊的出身,显然对陈磊的情况有所了解。
陈磊心中微凛,面上保持平静:“前辈过奖,晚辈只是尽力而为,遵循协会准则。”
“不骄不躁,很好。”老者将令牌放下,从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推到陈磊面前。“这是你的身份凭证,收好。”
陈磊打开锦盒,里面垫着柔软的红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玉佩质地温润,颜色青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光泽。造型古朴,呈圆形,边缘刻有细密的云纹,玉佩中央,则是一个笔锋凌厉、结构独特的“清”字。这“清”字与他所知清虚观的“清”似乎同源,但又略有不同,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和力量感。
“此乃协会外围成员的身份玉佩,凭此玉佩,你可自由出入协会在各城镇设立的据点,获取一些基础的信息和有限的资源支持。同时,它也是你与协会联系的桥梁,若有任务指派或重要通知,会通过玉佩传递。”老者解释道。
陈磊拿起玉佩,入手温凉,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精纯而平和的能量,与那考核令牌同源,但更为精妙。他将玉佩小心收起,贴身放好。
“既入协会,当守协会之规。《玄门公约》细则,稍后你可在此处阅览抄录。记住,不可依仗符咒之术妄欺凡人,不可无故干涉世俗运转,不可修习、传播禁忌邪术……违者,轻则收回修为,重则……形神俱灭。”老者的语气依旧平和,但说到最后四个字时,自有一股凛然之威弥漫开来,让陈磊心神一紧。
“晚辈明白,定当谨守规矩。”陈磊肃然应道。
老者点了点头,神色稍缓:“你初入协会,暂无强制任务。可自行熟悉环境,提升修为。若遇难处,可持玉佩来此求助。至于赵坤之事……”他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了陈磊一眼,“协会内部自有法度,你只需行得正,坐得直,便无需过分担忧。但亦需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这番话,既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无形的敲打与保护。陈磊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再次躬身:“多谢前辈提点。”
“去吧。”老者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书卷,不再多言。
陈磊知道谈话结束,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了静室。
楼下那位掌柜的见他下来,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多问。陈磊也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走出了“集古斋”。
站在熙攘的街道上,阳光有些刺眼。陈磊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带着体温的“清”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逐渐沉淀。
这枚玉佩,既是一重新的保护,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它代表着他正式踏入了玄门协会这个庞大的体系,从此与赵坤处于同一个规则场域之内博弈。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手中总算握住了一块可以借力的基石。
他没有停留,迈开步子,向着老宅的方向走去。他需要尽快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秀雅,也告诉一直在清玄观等待的玄清道长。新的身份,意味着新的开始,也意味着,守护的责任,更重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