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坍塌的余波并未如寻常闲话般轻易散去,反而像投入池中的巨石,涟漪层层扩散,愈发汹涌。关于林浩资金链断裂、拖欠巨额赔偿、被债主围堵的传言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出现他准备卷款跑路的小道消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陈磊这几日过得异常平静。他依旧每日去古玩街,绘制那些最简单的符咒换取微薄收入,更多的时间则用来陪伴林秀雅进行康复训练。她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已经能扶着墙壁独立行走一小段距离,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这小小的喜悦,如同阴霾缝隙里透出的光,温暖着陈磊冰冷的心。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陈磊刚伺候林秀雅吃完药,正准备收拾碗筷,门外就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
“砰!砰!砰!”
不像寻常访客,那力道带着一种焦躁和不耐烦,几乎是在砸门。
陈磊动作一顿,与林秀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放下碗筷,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向外瞥了一眼。
林浩站在门外。
不过短短几日,他仿佛变了个人。往日一丝不苟的西装起了褶皱,领带歪斜地扯开着,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他脸上没有了那种志得意满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压着的焦虑和疲惫,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一不变的,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算计,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时刻,依旧闪烁着。
陈磊缓缓拉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林浩几乎是挤了进来,带进一股混合着汗味和烟草味的浊气。他目光快速在简陋的屋内扫过,掠过坐在床边、神色平静的林秀雅,最终落在陈磊身上,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
“阿磊,”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刻意营造的亲昵,却又掩不住那股急切,“还在吃饭呢?”
陈磊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也不再绕圈子,直接说明了来意,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急切:“阿磊,我这次来,是有点急事想请你帮帮忙。”
他向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机密:“工地那边的情况,你可能也听说了,纯属意外!完全是那些工人操作不当!但现在家属闹得厉害,非要巨额赔偿,资金一时周转不过来……”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磊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说道:“你看,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现在……手头要是宽裕的话,先借我点应应急?不用多,三五万就行!等这阵风头过去,工地重新开工,我连本带利立刻还你!”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神里甚至挤出了一丝哀求,仿佛陈磊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陈磊心中冷笑。交情?他居然还敢提交情?那块戴在他腕上、至今未还的限量款手表,那“沿着河岸找了三天”的虚伪说辞,那将他推入深渊的冰冷河水……这些,就是他口中的“交情”?
他看着林浩那双因为急切而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他那副故作可怜的姿态,只觉得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口袋里那绘制霉运符时剩余的朱砂,似乎在隐隐发烫,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
“借钱?”陈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像碎冰相互碰撞,“林浩,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这间家徒四壁的出租屋,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你看看这里。秀雅的腿需要长期治疗和康复,每天都是钱。我之前住院欠的债,前些日子才刚刚还清。我现在每天去古玩街,赚的那点散碎银子,也就勉强够我们仨糊口。”
他直视着林浩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哪有钱借给你?”
林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强装出来的可怜和急切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底下真实的焦躁与恼羞成怒。他似乎没料到陈磊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不留情面。
“陈磊!”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尖锐,“你就这么不顾念旧情?区区几万块而已!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被逼死吗?”
“旧情?”陈磊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我们之间,还有这种东西吗?”
他不再看林浩,转身走向桌边,开始收拾碗筷,用行动下达了逐客令。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林浩难以忍受。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所有的表演都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无所遁形。连日来的压力、焦躁、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撞到陈磊的后背,双眼赤红,指着陈磊的鼻子,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咒骂:
“废物!你个没用的废物!活该你穷一辈子!活该你女人变成瘸子!”
“砰!”
回应他的,是陈磊猛地将手中一个空碗重重顿在桌上的声音。碗没有碎,但那声闷响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凝滞的空气里。
陈磊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暴怒,没有反驳,甚至脸上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林浩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与黑暗。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浩,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林浩后面更恶毒的话卡在喉咙里,竟一时说不出来。
“说完了?”陈磊的声音低沉得可怕,“说完就滚。”
林浩被他眼神中的某种东西慑住了,气势不由得一窒。他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狠狠地瞪了陈磊一眼,又怨毒地瞥了一眼床上面无表情的林秀雅,猛地转身。
“哐当!”一声巨响,他几乎是使尽了全身力气,将那扇老旧的木门狠狠甩上。巨大的声响在楼道里回荡,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
门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那声甩门的巨响,还在空气中嗡嗡作响,诉说着刚才发生的、并不愉快的交锋。
陈磊站在原地,垂着眼睑,看着地面上因为震动而落下的一小撮墙灰,久久未动。
林秀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柔而带着抚慰:“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陈磊抬起头,看向她,眼中的冰冷渐渐融化,重新变得柔和。他走到床边,握住她微凉的手。
“我没生气,”他轻轻摇头,语气平静,“他只是……一条开始慌不择路的疯狗罢了。”
而疯狗咬人,虽然疼,却终究只是垂死挣扎。
他感受到口袋里那隐约的朱砂余温,心中那片冰冷的决绝,愈发坚硬。
这只是开始。林浩的“霉运”,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