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磊的目光如同被钉死在书页之上,牢牢锁住那道扭曲繁复的“霉运符”。屋内昏暗的光线落在泛黄的纸面上,那用朱砂混合着未知黑料绘制的符文,在阴影中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
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就着这昏暗,一遍又一遍地记忆着符文的每一处转折,每一个节点。这道符比之前尝试过的清心符、净水符要复杂晦涩得多,线条盘绕,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纠缠在一起,构成一个整体散发着混乱与衰败气息的图案。旁边的小字注释,“聚晦纳煞,引厄缠身”八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脑海。
这就是他需要的。
他合上书,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完整的符文轨迹。然后,他站起身,开始准备。
绘制此符,需用朱砂。幸好,之前因为好奇,曾在古玩街顺手买过一小包品质尚可的朱砂粉,原本只是当作对爷爷过往的一种念想,没想到今日竟真能派上用场。他从床底的另一个小木匣里找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又翻出一只许久未用的旧砚台和半截墨锭。
没有无根水(雨水),他便去屋外接了些自来水,倒也清澈。将水缓缓滴入砚台,他拿起那半截墨锭,开始研磨。动作起初有些生疏,但很快便找到了节奏,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均匀而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心神,也随着这规律的研磨声,逐渐沉淀下来,所有的杂念——愤怒、屈辱、恨意——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绘制符咒这一件事。
林秀雅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忙碌。她没有出声询问,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与无声的支持。她能感觉到陈磊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决绝与冰冷,这与平日的他截然不同,但她知道,这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反弹。
墨汁渐浓,呈现出幽深的黑色。陈磊打开朱砂粉的油纸包,用一支干净的小木勺,小心翼翼地舀出少许鲜红的粉末,倾入浓黑的墨汁之中。红与黑开始交融,在砚台中旋转、渗透,最终化作一种暗沉得近乎发黑的殷红,透着一股邪异的美感。
他铺开一张裁剪好的黄裱纸——这也是之前随手购置的。深吸一口气,他提起那支爷爷留下的、笔尖依旧完好的狼毫小楷。
笔尖探入那殷红的墨汁,饱蘸。
就在笔尖触及黄裱纸的瞬间,陈磊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暖流,从自己小腹丹田处升起,沿着手臂,缓缓流向指尖。这感觉极其细微,若非他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是错觉?还是……这就是《玄真秘录》中提及的,绘制符咒时需要引导的微弱“灵力”或“血脉之力”?
他不确定,但此刻无暇深究。他屏住呼吸,依照脑海中记忆了无数遍的轨迹,落笔。
笔走龙蛇,却又沉重无比。那殷红的墨迹在黄裱纸上蜿蜒延伸,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阻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量在快速消耗,额角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扭曲的符文,像是一个贪婪的吞噬者,不仅吞噬着墨汁,更在汲取着他的心神。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光线也更加暗淡。林秀雅不自觉地将薄毯拉高了些,感到一丝没由来的寒意。
终于,最后一笔勾勒完成,笔尖提起的刹那,陈磊几乎虚脱,身体晃了一下,赶忙用手撑住桌面才稳住身形。他低头看向桌面上那张新鲜绘制的“霉运符”。
完成了。
符纸上的殷红符文,在完成的瞬间,似乎极快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幽光,随即隐没,恢复成普通的朱砂痕迹。但仔细看去,那符文仿佛拥有了一种诡异的“活性”,不再仅仅是平面上的图案,而是与周围的空气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联系,隐隐牵动着什么。
陈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抹去额头的汗水。他看着这张符,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坚定。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张符,送到林浩身边,并且确保它能发挥作用。
根据《玄真秘录》中的零散提及,这类作用于个人的符咒,距离受术者越近,效果越好,若能附着于其常用或贴身之物上,则效力更佳。林浩的常用之物?那辆停在他楼下、擦得锃亮的黑色轿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时机呢?必须避开所有人。
陈磊耐心地等待着。他将绘制好的霉运符小心地折叠成一个紧凑的三角块,用一小块干净的布包好,放入口袋。然后,他坐在窗边,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朵一直留意着楼下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傍晚时分,楼下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引擎声和关车门的声音。是林浩要离开了。
陈磊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他走到里屋,对林秀雅低声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林秀雅看着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小心。”
陈磊“嗯”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脚步轻捷如同狸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并没有走楼梯,而是绕到楼房侧面,那里有一条供维修使用的、锈迹斑斑的铁梯,直接通往楼后。他顺着铁梯悄无声息地滑下,落地时如同羽毛,没有惊起一粒尘埃。
楼后是一片狭窄的巷道,堆放着一些杂物,平时很少有人经过。林浩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巷口靠近主路的位置,在渐沉的暮色中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陈磊隐身在巷角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黑暗。他看到林浩从楼道里走出来,一边打着电话,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似乎还在为今天“探望”的成果而满意。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发动了引擎。
就是现在!
趁着引擎启动的轰鸣声掩盖了细微的动静,陈磊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窜出,身体低伏,几乎贴着地面,迅捷而无声地靠近了轿车的车尾。他目标明确——车底。
他迅速躺倒,半边身子探入车底,手指灵巧地将那个用布包着的三角符咒,塞进了车底盘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支架缝隙里。那里既有遮挡,不易被察觉,又能确保符咒能随着车辆移动而始终跟随林浩。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钟。
完成之后,他立刻翻身滚出,重新隐入巷角的黑暗之中,气息甚至没有一丝紊乱。
车内,林浩似乎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笑着挂了电话,浑然未觉车底已然多了一样东西。他熟练地挂挡,轻踩油门,黑色轿车平稳地驶离了巷口,汇入了街道上渐多的车流。
陈磊站在阴影里,目送着那辆载着他亲手绘制的“厄运”的轿车尾灯,在暮色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触碰过车底的手指,上面沾了些许灰尘。他没有去擦拭,只是静静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而平静。
他在心里,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默念道:
“林浩,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