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磊的生活进入了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规律。
白天,当林秀雅忙碌于家务、照顾父亲和小梅时,他便依靠拐杖,在出租屋那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进行着枯燥而艰难的基础练气。依旧是那套从《玄真秘录》中领悟的呼吸吐纳法门,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却日益凝实的气流,沿着那条基础的经脉路线,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地运转。
过程依旧缓慢而痛苦。气流如同最纤细的银丝,在尚未完全打通的经脉中艰难穿行,带来的不仅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偶尔还会伴随着经脉被强行开拓时产生的、如同针扎火燎般的细微痛楚。汗水常常浸透他单薄的衣衫,脸色也因消耗而长期带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
但他没有一刻松懈。
周伯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家人的期盼则是身后不容退缩的悬崖。他深知,唯有尽快打下坚实的根基,才能真正掌控《玄真秘录》的力量,才能在可能到来的风雨中,护得家人周全。
偶尔,他也会再次前往古玩街。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急切地试图捡漏赚钱。他更多的是在行走与观察中,磨练自己的“慧眼”,感受不同物件的气机流转,同时也更加留意周遭的人和事,警惕着任何可能存在的、觊觎“玄真门”传承的目光。那方珍贵的铜印,被他用油纸和破布层层包裹,塞在了老宅墙角一个老鼠洞的深处,暂时不打算出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修炼的间隙,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林秀雅的身上。
看着她依靠手臂的力量,艰难地挪动着操持家务;看着她因为双腿长久不动而偶尔露出的、因为血脉不通导致的轻微浮肿;看着她夜里因为神经痛而紧蹙的眉头和压抑的呻吟……
一种深切的酸楚和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冲动,便会在陈磊心中汹涌。
他知道,脊髓损伤导致的瘫痪,以目前的医学水平几乎是不可能治愈的。但《玄真秘录》的神奇,让他心底始终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许,当他对“气”的掌控达到一定程度,能够绘制出更高级的符箓时,会有办法?
但在那之前,他至少可以想办法,缓解她日常的痛苦,改善她当下的生活质量。
这个念头,在他某次去药店为父亲抓药时,看到了柜台里摆放的一个看起来结构简单、需要手动上发条的塑料按摩仪时,变得清晰起来。
那按摩仪造型笨拙,通体白色塑料,上面有几个凸起的按摩头,旁边贴着标签,写着“舒筋活络,缓解疲劳”。价格不菲,要三十五块钱。对于曾经口袋里只有几十块的家来说,这简直是奢侈品。
但现在,陈磊口袋里装着卖镇纸得来的、以及之前剩下的几百块钱。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指着那个按摩仪对店员说:“我要这个。”
拿着那个用简陋纸盒装着的、沉甸甸的按摩仪回到家时,天色已近黄昏。
林秀雅刚伺候完父亲吃药,正坐在里屋门口的小凳子上,用手捶打着因为久坐和血液循环不畅而有些酸麻胀痛的双腿。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她低垂的、带着疲惫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圈柔和却令人心碎的光晕。
陈磊拄着拐杖走过去,将那个纸盒递到她面前。
林秀雅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陌生的纸盒:“这是……?”
“给你买的。”陈磊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将盒子又往前递了递,“试试看,听说能缓解腿上的不舒服。”
林秀雅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当看到里面那个崭新的、白色塑料的按摩仪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以前在百货公司的橱窗里见过,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用上。
她抬起头,看向陈磊,嘴唇微微颤抖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复杂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伸出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极其小心地、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般,将那个按摩仪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冰凉的塑料触感,崭新的光泽,都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这……这个很贵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下意识地就想把东西放回去,“我……我用不着这个,太浪费钱了……”
“不贵。”陈磊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疑,“给你买的,你就用。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沉静而坚定:“试试看,好不好用。”
林秀雅看着他眼中那不容拒绝的坚持,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代表着“奢侈”和“被珍视”的按摩仪,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不再推辞,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低下头,掩饰着自己汹涌的情绪。
她按照说明,有些笨拙地给按摩仪上紧了发条,然后将它贴在自己那几乎没有什么知觉、却时常会感到酸胀麻木的小腿上。
“咔哒……咔哒……”发条机构发出规律的轻响,按摩头开始一下一下地、带着适中力度的震动。
一种奇异的、酥酥麻麻的感觉,透过皮肤,传入她近乎僵死的腿部神经。虽然远谈不上是治疗,但这种外来的、温和的刺激,对于常年浸泡在麻木和隐痛中的双腿来说,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舒适体验。
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丝微弱的、滋润的雨滴。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感受着腿部肌肉在那震动下微微放松的感觉,感受着那份来自于身边这个男人的、沉默却实在的关怀。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
大颗大颗的、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滴答,滴答,落在她手中的按摩仪上,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地耸动着,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这三年来,她流的眼泪太多,大多是因为痛苦、绝望和看不到尽头的艰辛。而这一次,泪水却是滚烫的,带着委屈,带着心酸,更带着一种久违的、被人放在心上珍视着的温暖与委屈。
陈磊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无声的哭泣,看着她手中那个还在咔哒作响的简陋按摩仪,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心疼,也有一丝微弱的、看到她能感到一丝舒适的欣慰。
他知道,一个小小的按摩仪,根本无法弥补她这些年所受苦楚的万分之一。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一定会找到办法,让她重新站起来。
一定。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她,只是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秀雅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带着体温的重量,哭得更加厉害了,却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了他支撑着身体的那条好腿的腿侧。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只剩下按摩仪规律的“咔哒”声,和她压抑不住的、滚烫的泪水,砸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