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雅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像被困在狭小笼中的受伤鸟儿,翅膀徒劳地扑打着绝望的栅栏。那叠崭新的钞票被她死死攥在胸口,仿佛那不是纸,而是灼热的炭,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三年的委屈、恐惧、看不到尽头的艰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脆弱的出口,随着泪水汹涌而出。
陈磊沉默地坐在折叠床边,没有打扰她。他理解这种情绪需要宣泄。他自己何尝不是在被巨大的惊喜和沉重的责任冲击时,需要死死咬住牙关才能维持镇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因哭泣而微微抽动的单薄背影,看着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下那清晰凸起的肩胛骨,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更加坚定的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林秀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激荡的情绪。然后,她缓缓转过身,虽然眼睛红肿,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里,之前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空洞,似乎被泪水洗去了些许,多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她没有再看那叠钱,而是将目光投向陈磊,落在他脸颊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和灰尘上,落在他因强忍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落在他那身比出门前更加狼狈不堪的衣衫上。
“你……”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鼻音,充满了担忧,“你身上的伤……是不是更重了?这一路……很辛苦吧?”
她没有追问那五千块具体是如何“捡漏”得来的细节,没有质疑这如同天上掉馅饼般的好运背后是否隐藏着危险。她最先关心的,依旧是他的身体。
这份无言的信任和下意识的关怀,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陈磊心中因为隐瞒《玄真秘录》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犹豫和愧疚。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没事,都是皮外伤,撑得住。”他顿了顿,指了指放在床边的那一大包草药,“先把药给爸煎上吧,我看他咳得厉害。”
林秀雅这才恍然想起正事。她连忙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挪到那包草药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各种药材分门别类包好,散发出浓郁而复杂的苦涩气味,其中两味新添加的药材色泽尤其醒目。她认得,这都是对症且价格不菲的好药。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陈磊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药材拿到那个小小的煤球炉边,开始生火、洗药罐、准备煎药。每一个动作依旧艰难,但因为心中有了着落,那份艰难里似乎也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陈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没有再躺着休息。他忍着剧痛,挪到那个存放家当的小抽屉前,用林秀雅放在旁边的钥匙打开锁,将怀里剩下的钱——那厚厚一沓,除了买药花去的八十七块五毛,还剩下整整四千九百一十二块五毛——全部拿了出来。
新旧的钞票混杂在一起,厚厚的,沉甸甸的,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他拿着钱,挪到灶台边,趁着林秀雅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药罐火候,悄悄地将这叠钱,塞进了她蓝布衫外侧那个缝制得歪歪扭扭、但还算牢固的大口袋里。
口袋瞬间被塞得鼓胀起来,沉甸甸地坠着她的衣襟。
林秀雅正在扇火的手猛地一顿。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口袋,那里面装着的,是这个家未来一段时间喘息的机会,是父亲救命的药费,是女儿不必再饿肚子的保障,也是……她或许可以奢望一下的,对自己腿伤的进一步治疗?
她的眼眶再次湿润了,但这次,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她只是伸出那只没有拿扇子的、沾着些煤灰的手,轻轻地、极其珍重地按在了那个鼓囊囊的口袋上,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性。
掌心下,是钞票特有的、略带粗糙的质感,以及那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分量。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陈磊。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明明灭灭,将她眼中的情绪也照得晦暗不明。
“陈磊,”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这钱……来得不容易。我知道。”
陈磊心中一动,与她对视着,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问。”林秀雅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信任,“但是……答应我,别再去做……危险的事了。”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锁住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恳求和后怕:“咱们家现在是难,可只要人好好的,总还有盼头。我怕……我怕这钱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我宁愿苦点,累点,也不想你再出任何事,你明白吗?”
她的话语没有挑明,但陈磊听懂了。她在担心,担心这钱的来路不正,担心他为了钱去铤而走险,甚至……动用了某些她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畏惧的力量,付出了她看不见的代价。
陈磊看着她眼中那深切的担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关于《玄真秘录》和血脉的事情,想告诉她这钱虽然来得离奇,但并非以生命或灵魂为代价。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知道得太多,对她而言未必是好事,反而可能带来不必要的恐惧和担忧。
他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迎着她担忧的目光,给出了一个简单却坚定的承诺:
“嗯,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钱,来路是正的。以后……我会想办法,让日子好起来。”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林秀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任何一丝撒谎或隐瞒的痕迹。但她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的坚定和那份自从他苏醒后就日渐清晰的、名为“责任”的东西。
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她不再追问,只是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药罐里翻滚的深褐色药汁,用蒲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扇着火。
小小的出租屋内,再次被浓郁苦涩的药香所充斥。但这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关乎生存的希望。
陈磊靠在墙边,看着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专注而柔和的侧脸,看着那个鼓囊囊的、装着全家希望的口袋,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真实的疼痛,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坚定。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这个家的累赘,而是真正的支柱。
而他怀中的《玄真秘录》,便是他撑起这片摇摇欲坠天空的,最强大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