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日子,因林秀雅身体状况的飞跃而镀上了一层愈发温暖明亮的底色。她能依靠单拐较为自如地在宅院内短距离行走,甚至尝试着做一些诸如浇花、拂拭桌面等极轻省的家务,脸上那种重获掌控感的笑容,比秋日高悬的艳阳还要璀璨几分。陈磊将她的每一点进步都看在眼里,那份深藏的、因复仇而冰封的心,也仿佛被这暖意融化了一角。
然而,世界的运转从不因某一处的温馨而改变其固有的轨迹。城西那边被“霉运符”搅动的漩涡,正将那个卑劣的窃贼与凶手,一步步拖向更深的泥潭。
这天午后,陈磊正在老宅前院的石桌上清理几枚新收来的古钱币,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背上,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斜长,四周一片安宁。忽然,一阵略显迟疑却又带着几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老宅那扇新修葺过的、厚重的木门外。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算重,却透着一股与这宁静午后格格不入的焦躁。
陈磊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立刻起身。他的灵觉比常人敏锐数倍,即便隔着门板,也已清晰地捕捉到了门外那股熟悉又令人作呕的气息——混杂着廉价古龙水也掩盖不住的汗味、烟草的焦油味,以及一种源于内心极度不安的、近乎溃败的颓丧气。
是林浩。
他来了。
陈磊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没有感到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来了”的了然。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时,总会像溺水者一样,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能存在的、哪怕是曾经被其亲手斩断的稻草。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软布和钱币,动作不疾不徐,仿佛门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迈步走向院门。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门外站着的,正是林浩。
不过短短时日未见,他整个人却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又强行塞进那身不合时宜的、皱巴巴的名牌西装里,显得异常滑稽而狼狈。往日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此刻凌乱地耷拉着,眼底布满血丝,眼袋深重,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蜡黄。最刺目的是他脸上那强行挤出来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角抽搐着,眼神躲闪,不敢与陈磊平静的目光对视。
“磊……磊子……”林浩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刻意讨好的谄媚,与他这副落魄形象形成令人极度不适的反差,“好久不见,你……你搬回老宅了?这地方收拾得真不错……”
陈磊没有接话,只是用那双沉静如古井般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毫无瓜葛的、蒙尘的旧物。这目光让林浩越发无所适从,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那个……我……”林浩搓着手,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佝偻,终于切入了正题,语气带着难以启齿的艰难,“我最近……公司那边出了点小状况,资金周转……有点困难。你看,咱们好歹兄弟一场,以前……以前我也帮过你不少……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应应急?不多,就十万!等我周转开了,立马连本带利还你!我发誓!”
他说着,甚至举起右手作发誓状,眼神却飘忽不定,充满了心虚。
“兄弟一场?”陈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破林浩虚伪的表演,“帮你不少?”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没有提及坠河,没有提及地契,没有提及秀雅的腿,更没有提及那条戴在别人脖子上的四叶草项链。有些伤口,揭开一次便是鲜血淋漓,他不想玷污了这老宅清净的空气,更不想让里屋可能正在休息的秀雅听到。
他只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戳破了对方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
“林浩,”陈磊的目光如同最冷冽的刀锋,刮过林浩那张写满惶恐与算计的脸,“我没钱。”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林浩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随即扭曲起来,一丝压抑不住的恼怒和绝望浮上眼底。他像是被逼到墙角的野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气急败坏的嘶哑:“陈磊!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知道你现在开了店,混得不错!十万块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就眼睁睁看着兄弟我落难?你他妈还有没有点人性!”
面对这毫无底线的指责与谩骂,陈磊的眼神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他看着林浩那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双因为贪婪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人性?”陈磊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在品味一个极其陌生的字眼。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穿一切的力量,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送入林浩耳中:
“我没钱。”
“你还是想想,怎么把自己的债还清吧。”
这句话,如同一记无声的惊雷,猛地劈在林浩心头!他怎么会知道债务的事?!是巧合,还是……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死死地盯着陈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或情绪,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肮脏与不堪的冰冷平静。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林浩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涣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陈磊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他缓缓地、坚定地,关上了那扇厚重的老宅木门。
“哐当。”
门闩落下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是一道最终的判决,将门内外的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是林浩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绝望身影,和他那即将被债务与厄运彻底吞噬的未来。
门内,是洒满阳光的安静院落,是逐渐飘起的、来自厨房的淡淡粥香,是等待着他归去的、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家。
陈磊站在门后,听着门外那踉跄远去的、如同丧家之犬般的脚步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转过身,向着飘来粥香的方向,平静地走去。
有些狼,不值得怜悯,只配在它自己挖掘的陷阱里,哀嚎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