缗紫若睫毛轻颤，从混沌中苏醒，发现自己竟枕在轩辕思衡的臂弯里。晨光透过树洞垂落的藤蔓缝隙，在他鬓角镀了层薄霜——那霜竟是真实的，带着清晨的寒意。她心头一惊，慌忙撑肘欲起，却被铁箍般的臂膀扣回怀中。
松手！
她屈肘抵住他胸膛，力道却不自觉放轻，生怕触到他未愈的伤口。轩辕思衡喉间溢出闷哼，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往怀中又带了半寸。
别动。他闭目轻笑，喉结擦过她额角，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幽香气，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安宁时刻了，让我再抱一会儿。
“你听——”缗紫若推了推他的胸膛，耳根微红。外面有人。
洞外传来窸窣人声，枯枝在脚下发出脆响。五六个村民拢着粗麻披风立在晨雾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童正扒开藤蔓缝隙，睁大眼睛惊呼：“快看！神仙在学阿爹搂阿娘取暖呢！”
小童身旁的妇人脸一红，轻轻捂住他的嘴，眼中却带着善意的笑意。莫要惊扰了贵人。
“你还是快……”缗紫若先是一怔，随即面颊绯红，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四肢胡乱扭动，反而让二人更加纠缠不清。“你、你还是快放开我！周围都是人……快放开我！”
轩辕思衡终于睁眼，正对上洞外七八双好奇的眼睛——打铁匠肩头还挂着未熄的灯笼，牧羊女怀中的羔羊咩叫出声。
失礼了。
他赶紧松开手，缗紫若趁机挣脱，却不料雪色披帛勾住他束发的银链，扯散的发丝与她的青丝缠绕在梨枝上，难分难解。
“天造地设啊！”采药的老丈杵着鹿角杖大笑，捋着花白胡须，“瞧这藤蔓缠腕、梨花映霞的——分明是月老打了死结的红线！”
轩辕思衡突然拽过披帛掩住缗紫若，耳尖泛红地低喝：“你们……快转过去！”
树洞外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哦——”，村民们笑着背过身去，却不时偷眼回望，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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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村民稍散，轩辕思衡整理好衣冠，率先拨开垂落的藤帘走出树洞。
“请问老伯，这里是何处？”轩辕思衡作揖行礼，问道。
晨光如碎钻倾泻而下，缗紫若的赤足刚踩上松软草甸，便见远处田垄蒸腾着翡翠色的雾气——青苗破土的簌簌声竟在耳畔清晰可闻，仿佛大地在晨光里加速呼吸。露珠从梨花瓣尖坠落，在空中凝成琥珀色的光晕，每一滴都映出瞬息变换的四季光影。
采药老丈将鹿角杖往地上一杵，震落几片沾着晨露的梨花瓣：“此处乃瑶谷，深藏古越梨花林的时墟境。二位既从树洞天降，可是瑶谷上神选派的仙子罢？”他指向远处雾气缭绕的田垄，“瞧见那陇上青苗没？晨露未曦的时辰，陇头青穗已垂金芒——在这儿啊，一日便是一轮春秋。”
“一日四季？”轩辕思衡与缗紫若异口同声，惊愕地张望四周。
采药老丈枯槁的手指划过轩辕思衡新愈的伤疤，痂皮瞬间化作齑粉，露出底下完好的肌肤。“在这里，时间流逝得特别快。伤口转眼愈合，生命转瞬即逝。”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二人，昨日种下的因，今日就会结果。
缗紫若俯身轻触一株野菊，花瓣在她指尖经历盛放到凋零。晨露未曦的嫩黄在卯时舒展，辰时的烈日将花蕊烤成焦褐，未时的秋风卷走残瓣，酉时的寒霜已覆上枯茎。她抬眸望向村落——七十四户梨木小屋的琉璃瓦正将霞光折射成七彩。
东首陈铁匠家的门扉永远虚掩。老丈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晨时打好的镰刀未时便被邻人取走割麦，刀刃上还凝着锻造时的火星。西头药婆婆的藤筐总搁着应季草药，戌时放进的止血藤，子时已成治疗咳疾的焦炭。
最奇是村中央的时墟古刹。
褪色的《历书》摊在供案，书页被香火熏出焦洞，却仍能清晰辨出“朝种暮收，生老同日”的朱批。当时墟古刹的铜罄震落千年积尘，方知最奢侈的不是永恒，是把须臾过成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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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既然来了，不如随老朽逛逛这时墟境？”采药老丈笑眯眯地邀请，眼神却意味深长地扫过轩辕思衡腰间的佩剑。
缗紫若与轩辕思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这个神秘的瑶谷，这个诡异的时间流速，还有这些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古怪的村民，一切都让人不安。
“老伯，实不相瞒，我们是不慎坠崖才来到此地。”轩辕思衡谨慎地开口，“不知该如何离开？”
采药老丈呵呵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时墟境的出口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若是真有什么出口，怕是老夫也早就带着村民走出去啦。哈哈！”
缗紫若心中一凛。
“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没见过。”老丈拄着鹿角杖往前走，“来吧，既然命运将你们带到这里，想必自有天意。”
他们跟着老丈走在村中小路上。沿途的景色令人瞠目结舌：方才还是嫩苗的庄稼，转眼已是金黄的稻穗；孩童在田间追逐，跑着跑着就长高了几分；新婚的夫妇在梨树下许下誓言，日落时分已是白发苍苍。
“在这里，我们学会珍惜每一个瞬间。”老丈慢悠悠地说，“因为下一刻，可能就是一生。”
突然，东边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年轻人抱着新生婴儿冲出屋门，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喜悦。然而不过一个时辰，那婴儿已能蹒跚学步，又过片刻，竟已是翩翩少年。
“这是我的重孙。”老丈眼中闪着复杂的光，“今早才出生，现在已能帮我采药了。”
轩辕思衡握紧了缗紫若的手，掌心渗出冷汗。这个时墟境美丽却残酷，生生将生命的短暂与无常展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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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村中央的梨园时，老丈忽然停下脚步，仰望着满树梨花出神。
老伯，您在看什么？缗紫若轻声问道。
看时间啊。老丈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梨花，每一片花瓣都是一个逝去的瞬间。在这里，我们既是时间的旁观者，也是其中的过客。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农夫急匆匆跑来：长老，西边的水渠又堵了，能不能请您……
老丈点点头，对轩辕思衡说：年轻人，可否帮个忙？
轩辕思衡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他在农夫的带领下前往水渠，而缗紫若则留在原地，陪着老丈。
姑娘，你可知这时墟境的由来？老丈突然问道。
缗紫若摇头：还请老伯指教。
传说上古时期，瑶谷是神人交界之处。有位神女爱上凡人，为与他相守，窃取了时间秘法，将此地化作一日四季的时墟境。老丈叹息道，可惜，加速的时间反而让他们的爱情更快凋零。
缗紫若怔怔地望着满树梨花，心中泛起一丝酸楚。
傍晚时分，轩辕思衡才带着满身泥泞回来。金灿谷粒溅落时，他掌心的茧又厚了一层——晨起帮着夯土筑墙的血泡，未时已成刀刻般的沟壑。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时间在自己身上也流逝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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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梨树林时，老丈突然说道：哎呦，今夜，我该走进树洞咯！
缗紫若不解：“走进树洞？”
老丈笑眯眯地解释：“时墟境的规矩，当一个人感觉大限将至，就会走进梨树林的树洞，让生命回归大地。”他指了指远处那些粗壮的梨树，“每一棵树，都曾是一个生命。”
金灿谷粒溅落时，轩辕思衡掌心的茧又厚了一层——晨起帮着夯土筑墙的血泡，未时已成刀刻般的沟壑。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时间在自己身上也流逝得如此之快。
暮色漫过树洞时，青铜铃铛齐声自鸣。采药老丈的布鞋踏入腐殖土，忍冬藤瞬间缠上他的腰身。缗紫若震惊地看见他枯瘦的指尖生出梨树新芽，白发被根脉吞噬成养料，苍老的面容在须臾间化作树皮纹路。
“老伯！”缗紫若惊呼，想要上前，却被轩辕思衡拉住。
“悲喜伴四时。”药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将一束迷迭香塞进正在树化的老丈襟口，浑浊的眼珠映出轩辕思衡鬓角新添的白发，“这是时墟境的法则，强求不得。”
话音被树洞内的轰鸣吞没。嫩绿新芽破土而出，抽枝的速度肉眼可见，转眼间，一棵新的梨树已亭亭如盖，枝头绽放着洁白的花朵。
轩辕思衡紧紧握住缗紫若的手，两人都被眼前这生命的迅速轮回所震撼。东边又传来阵阵新生婴儿的哭声，为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我们得离开这里。”轩辕思衡低声对缗紫若说，“否则很快也会像他们一样，在一天之内走完一生。”
缗紫若望着那棵新生的梨树，眼中泪光闪烁：“可是紫修他……”
“总会有办法的。”轩辕思衡坚定地说，“我不能让你在这里虚度光阴。”
暮色渐深，瑶谷的又一个轮回即将结束。
只是不知，紫修掉落何处？是否也在这时墟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