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借小国师的青铜司南一用？”缗紫若看向谢墨寒，语气温和地征询道。
话音刚落，谢墨寒已递在她的眼前。
缗紫若接过司南，入手冰凉沉重，青铜的纹路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痕。她足尖踏着九曜蚀卦位，缓缓旋转，素色裙摆如莲瓣绽开，裙裾扫过之处，淡紫色光晕，在冰面洇开，如同宣纸上晕染的胭脂。
闭目凝神时，额间的紫金凤羽花钿闪烁，口中念念有词的咒语，晦涩如古潭深水，每个音节都震颤着洞窟里的尘埃，仿佛能唤醒沉睡的远古神只。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瞳中星轨忽明忽暗：“破军吞九曜，九死换一生。——开九星、五狱、六道、……四宿……”
每念一字，青铜司南的指针便剧烈跳动，青铜裂纹中渗出的白雾，在她掌心凝成符文，触之冰凉，转瞬间，又化作细雪消散。
轩辕思衡转身面向紫修，拱手征询道：“紫修兄，劳驾触碰顶层符砖！”
他的目光扫过那繁复的螭纹，心中虽有忐忑，却对缗紫若充满信心——自雍州相遇以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总能在绝境中创造奇迹。
紫修微微颔首，玄色衣袖轻扬，带起一阵清风：“分内之事。”
他走到浮雕前，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淡淡的灵力，小心翼翼地覆上九重檐角的螭纹符砖。
众人依序列宿归位，神情肃穆如临大典：
“九星天权！”
紫修轻喝一声，掌心灵力骤然灌入，符砖上的螭纹瞬间亮起，如一条金色巨龙盘旋而上，冲破穹顶的迷雾。巨龙过处，冰砖缝隙中渗出的白雾纷纷避让，在穹顶凝成一片璀璨的星图，与他瞳中光华交相辉映，仿佛天地都在他眼底呼吸
“五狱同开！”
轩辕思衡紧随其后，按向中层符砖。
指尖落下的刹那，壁画上的四溟战图忽然动了！
千军万马奔腾嘶吼！甲胄碰撞声、战马嘶鸣声，穿透石壁而来，仿佛要从壁中冲出，将众人吞噬。他咬着牙稳住身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滑落，“好强的力量！”
“六道往生！”
轩辕熙鸿的折扇轻点下层符砖，嘴角微扬带着惯有的戏谑，眼中却满是凝重。
此时，雪禅上前一步，紧张地问道：“殿下，让奴家来替您！”
“无妨！老六点六，倒是应了我的排行。”
轩辕熙鸿折扇轻挥，将她护在身后，指尖在扇骨上敲出轻响。
话音刚落，符砖忽然喷出一道白雾，雾中浮现出无数虚影，有哭有笑，有生有死，有帝王将相在金銮殿上厮杀，有贩夫走卒在市井中哭嚎，有僧侣在佛前静坐，有烈女在烈火中自焚……正是六道轮回的幻象。
轩辕熙鸿折扇轻挥，将幻象打散，“不过是人心贪嗔痴的倒影罢了。这点小把戏，还吓不倒我。”
“四宿摇光！”
谢墨寒紧闭双眸，双手按在最底层的符砖上，仿佛在与先祖对话。
他的嘴唇翕动，默念着巫谢族的古老祷文，那些文字如蝌蚪般从他唇间溢出，在空气中凝成血色符文。青铜司南的金光顺着他的指尖流入符砖，与其他三块符砖的光芒汇聚成一道光柱，直冲天际，将整个洞窟照得如同白昼。
“先祖在上，佑我破阵！”
他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砸在符砖上竟被瞬间吸收，像被谁悄悄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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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间，“咔嗒咔嗒”的声响，如万千骨节错响裂空，尖锐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仿佛整个幽陵都在呻吟。
冰砖地面以浮雕为中心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每一道缝隙中都渗出幽蓝的光，将众人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像隔着层水看过去。
浮雕间的轩辕帝宫，忽然活了过来！
龙阙凤阁挣裂壁面，砖瓦簌簌坠落，露出后面玄冰砌成的宫墙，上面的寒霜厚得像积了千年的雪。战旗猎猎作响，竟卷来刺鼻的腥风，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捞出。无数青铜甲士，执戟踏出残垣，甲胄上的铜绿如青苔般蔓延，面容被头盔遮挡得模糊不清，却透出刺骨的杀气，手中的长戟闪烁着幽蓝的寒光，直指众人咽喉。
“小心！”
隐昔大喊一声，拔剑护在轩辕思衡身前，剑身与甲士的长戟即将碰撞的刹那，——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
九重云阶，在轰鸣中寸寸坍缩，砖石飞溅间，一道冰髓甬道破壁而出！
那冰髓甬道如巨兽张开的巨口，深不见底，冰壁上凝结着晶莹的霜花，折射出五彩斑斓，却也透着刺骨的寒意。
寒潮裹挟着霜晶漫卷而来，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衣袍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冰。冰阶在甬道中缓缓浮现，每一阶都光滑如镜，倒映着众人紧张的脸庞。深处传来沉闷的呼吸声，似有巨兽在吞吐玄冥之气，让整个甬道都微微震颤。
雾深处唯见孤星明灭，忽远忽近，不知是穹顶碎玉折射的光影，亦或是谁人眼底未烬的萤火，在黑暗中闪烁……
那点微光如同一线希望，勾着人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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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互望一眼，从彼此结冰的睫毛后看到了决心与犹豫。
轩辕思衡紧了紧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龙纹在幽光中若隐若现：“走吧，无论前方是福是祸，我们也都只能从此出去，一探究竟。”
他率先迈步踏上第一级冰阶，脚下传来“咯吱”的脆响，仿佛随时会碎裂，“幽陵设计必然环环相扣，这甬道定是通往核心之地。”
“五哥，倒是越来越有储君风范了。”轩辕熙鸿折扇一收，拍了拍谢墨寒的肩膀：“墨寒弟弟，可别掉队了。要是被这些自家的古甲追上，怕是要被冻成冰雕。”
谢墨寒冷哼一声，却还是紧随其后，青铜司南在他手中微微发烫，像是在指引方向。“你还是担心自己吧，这甬道的寒气能蚀骨，以你的体质，怕是走不到尽头。”
缗紫若与紫修相视一笑，并肩踏上冰阶。
她注意到紫修的玄色衣袍上凝结的冰霜正在慢慢融化，显然他体内的灵力在抵御寒气。“这冰髓有问题，”她轻声道，指尖拂过冰壁，霜花竟顺着她的指尖攀附上手臂，“里面掺了幽冥寒冰，你我怕是接触久了，会灵力尽失。”
紫修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暖意顺着指尖传来：“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他的目光扫过甬道深处，眉头微蹙，“只是这呼吸声太过规律，不似野兽，倒像是……某种机关。”
众人沿着冰阶缓缓下行，甬道两侧的冰壁上渐渐浮现出壁画，与之前看到的四溟战图不同。这些壁画描绘的是幽陵建造的场景：无数工匠在监工的皮鞭下搬运玄冰，巫谢族人在冰砖上刻下符文，轩辕士兵将反抗者推入冰窟……
“原来幽陵竟是这样建成的。”缗紫若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尖抚过一幅工匠冻毙的壁画，冰壁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仿佛有血从里面渗出，“这些工匠…… 怕是都成了甬道的祭品。”
谢墨寒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壁画上巫谢族人冷漠的神情，嘴唇翕动：“先祖……竟真的做过这种事……”
青铜司南突然剧烈震颤！
轩辕熙鸿突然停下脚步，折扇指向冰壁某处：“你们看这里。” 众人凑近一看，只见冰壁中冻着一具完整的尸体，那少女穿着类似巫神族的服饰，手中紧握着半块紫绛石，面容栩栩如生，显然是活活封存在冰窟之中。
“看来这位神女没能等到她的新郎，却成了祭品！”
他的声音低沉，少了平日的戏谑，“这紫绛石……怕是与破解血咒有关。”
谢墨寒走过时，气息扫过他耳畔：“哼！假新娘罢了，算不得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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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前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冰阶都随着这声音轻微震颤。
众人连忙躲到一处冰壁凹陷处，屏住呼吸望去，只见一队青铜甲士正沿着冰阶上行，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在甬道里回荡，像敲在人心上。
缗紫若仔细观察着甲士的装束，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这些甲士的铠甲样式，是灵山之战时的！”
紫修点头确认：“不错，他们胸前的族徽，正是当年参战的标识。看来这些都是当年牺牲在灵山的亡魂，被人用符咒锁在此地，永世不得超生！”他压低声音，“他们似乎在巡逻，我们屏住气息，等他们过去再走。”
众人纷纷点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隐昔身旁的一个年轻亲卫脸色涨红，像是憋得难受，他紧紧捂着肚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隐昔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忍住。
可那亲卫实在忍不住了！
“噗——”一声响亮的屁！！！
——在空旷甬道里炸开，撞在冰壁上弹回来，层层叠叠地响。
“糟了！”
轩辕思衡低呼一声，声音都变了调。
青铜甲士瞬间停下脚步，齐刷刷地转身，空洞的眼眶对准众人藏身的方向。他们身上的铜绿骤然变深，散发出浓郁的怨气，手中的长戟直指过来。
“快跑！”
轩辕熙鸿不等紫修反应，已拉起缗紫若就往前冲。
青铜甲士嘶吼着，追了上来，长戟拖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殿下快走！属下断后！”
隐昔带着亲卫，转身迎敌，剑光撞上戟影的刹那，溅起冰屑，在微光里闪烁。
“不行！要走一起走！”
轩辕思衡拔剑欲回，却被紫修拦住。
“没时间了！”
紫修的冰晶龙骨剑突然出鞘，剑身发出龙吟般的嗡鸣，“这些甲士受符咒控制，杀不尽的！我来开路，你们跟上！”
他挥剑斩出一道冰墙，暂时挡住甲士，“巫谢小子，你的司南指向哪里？”
缗紫若看着司南疯狂旋转的指针，突然指向冰壁中少女尸体：“是这里！紫绛石就是机关！”
谢墨寒上前时，袖中的星砂顺着指缝漏出来，在冰壁上划出金色轨迹。
“让我来！巫谢的符咒，该由巫谢来解！”
他的鲜血顺着掌心渗入冰壁，冻着少女尸体的冰块开始融化，紫绛石的光芒越来越亮！
“快！”
轩辕熙鸿拉着缗紫若和雪禅躲到一旁，长戟几乎擦着他的鼻尖，刺入冰壁，“墨寒弟弟，加把劲！这些家伙，可不懂怜香惜玉！”
那个放了屁的亲卫小五满脸愧疚，一边抵挡着甲士的攻击，一边大喊：“殿下，属下对不起你们！”
隐昔一边帮他格挡，一边骂道，剑风里都带着火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屁用！使劲杀啊！”
随着最后一丝冰块融化！
半块紫绛石从少女尸体的手中脱落，——恰好落入缗紫若掌心。
刹那间，所有青铜甲士都定住了！
停在原地！
头盔纷纷坠落，露出的空洞眼眶里，飘散出点点微光。原来这些甲士早是空心躯壳，支撑他们的，不过是千年不散的怨念。他们的身躯渐渐化作光点，在空中盘旋片刻，像找到了归宿，朝着甬道深处飘去，连带着那些刺骨的杀气，都淡成了云烟。
甬道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众人的喘息声！
小五低着头走到轩辕思衡面前，“噗通”跪下，膝盖撞在冰阶上发出闷响：“殿下，属下罪该万死！不该放屁！”
轩辕思衡无奈地叹了口气：“起来吧，也不全是你的错。只是下次可得注意些……注意些个人修养！”
“好啦！”轩辕熙鸿拍了拍亲卫小五的肩膀，在耳畔低语安慰道。“管天管地，谁能管得了拉屎放屁？”
小五连忙磕头道谢，脸上满是感激。
冰壁上的壁画开始变化，血腥的场景渐渐褪去。
轩辕思衡看着壁画上的真相，心中五味杂陈，“所谓的正邪，不过是掌权者的一面之词。”
缗紫若握紧手中的紫绛石，石身传来的温热顺着掌心蔓延，像有颗小心脏在里面跳。“这半块紫绛石……”
未等她说完，那半块石头突然化作光点，在她掌心散开，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连最后一丝暖意都没留下。在众人的眼前，消散无影。
“唉，原来都是虚幻一场！”
轩辕熙鸿半是感慨，半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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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阶尽头的迷雾渐渐散去，他们终是踏碎阶上冰髓残光，一步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