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皇家海军的捷报,让金色旗手号的士气在头两天达到了顶峰。水手们在甲板上高唱着马赛曲,他们眼中的执政官,不仅是国家的守护者,更是行走于尘世的无敌战神。 然而,这股狂热的情绪,在第三天日落时分,被一种源自海洋深处的古老恐惧,悄然浇灭。
他们驶入了一片奇异的“海域”。
海面平得像一块镜子,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连风都停滞了。这种极致的“死寂”,比任何风暴都更令人不安。杜邦舰长经验丰富的面孔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下令降下了一半的船帆,让战舰以最慢的速度谨慎前行。 “这里是‘摇篮区’的边缘,”他压低声音对刑天解释道,“古老的水手传说,地中海的心脏地带,是一个众神沉睡的地方。凡人误入,会惊扰祂们的梦境,而被永远拉入海底。”
刑天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 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大意志,正像一层厚重的水幕,笼罩着这片海域。它充满悲伤、衰败与绝望,如同一位临终者弥留之际的叹息。这股意志压制着一切生机,让海鸟绝迹,让鱼群遁形。
第四天夜里,“悲鸣”开始了。
它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哀恸,仿佛整个海洋都在为一场逝去的远古战争而哭泣。 金色旗手号上的船员们,无论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是意志坚定的神罚卫队士兵,都在这股悲鸣中崩溃了。 他们的眼中流下泪水,手中的武器哐当掉地。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最悲惨的回忆,失去了所有对抗的意志,有人呆滞地望着黑暗的海面,喃喃自语,甚至有人解开绳索,准备投海自尽,去“拥抱那永恒的安宁”。
“稳住!都给我稳住!”杜邦舰长嘶吼着,但他自己的两腿也在颤抖,眼眶通红。 这是他们从未面对过的敌人——无法斩杀,无法炮击,直接攻击灵魂。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整艘船上蔓延。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踏上了甲板。 刑天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上次撬动海洋法则的消耗远比他想象中巨大,到目前为止,他的神力只恢复了不到三成。 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每一个船员的身上。 他没有释放任何神力,也没有说任何激昂的话语。他只是走过去,将一个准备跳船的年轻水手硬生生拽了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他从另一个士兵手中,接过一面蒙尘的帝国纹章盾牌,用袖子仔细地擦拭干净。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舰首,手握盾牌,背对着那片哀嚎的深海,面对着他濒临崩溃的军队。 他的背影,就是一道堤坝。 只要我没倒,你们就不能倒。 这无声的宣告,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船员们涣散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然而,真正的威胁,才刚刚降临。 海面上开始浮现出一个个幽蓝色的、模糊的人形光影。它们没有实体,像是海底的倒影,但它们却穿水而出,缓缓地“爬”上了船舷。 这些“悲伤之影”,所过之处,连钢铁的栏杆都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点活性,开始锈蚀、剥落。 一个离得最近的卫兵,被一只“悲伤之影”触碰到了手臂,他的手臂瞬间干瘪下去,皮肤上浮现出老人般的斑点和皱纹。 “是……大海的哀悼者!是神话里的东西!”一个水手惊恐地尖叫起来。
刑天眼神一凛。 他知道,普通的物理攻击对这些东西无效。他必须再次动用神力,但那会让他彻底陷入虚弱。 就在他准备燃尽剩余神力,放手一搏的瞬间—— 一缕微弱、但极其坚韧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翠绿光芒,从遥远的北方,跨越了千山万水,悄然融入了他的身体。 是玛丽。 在巴黎的镜厅中,她感受到了刑天的危机。那份源自生命神只的、最纯粹的共鸣之力,顺着两人之间无形的链接,传递了过来。 这股力量不强,却像一滴纯净的甘泉,滴入了刑天枯竭的神识之海。
瞬间,刑天明白了。 对抗“悲伤”的,不是更强的“战意”,而是“希望”。 “哀悼者”是这片海域的“免疫系统”,而那无边的悲鸣,是它们的“宣言”。你不能用武力战胜一场哀悼,你只能……让它停止。
刑天放弃了释放攻击性的神力。 他闭上眼,将玛丽传递来的那缕“生命”气息,与自己那本源中属于“守护”的意志结合在一起。 然后,他张开了口。 他唱起了一首歌。 那不是他熟悉的战歌,也不是巴黎市民传唱的民谣。那是一段极其古老、没有歌词的旋律。那是盘古开天辟地后,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冰冷大地上时,洪荒万物共同发出的、关于“新生”的共鸣。
歌声并不洪亮,却清晰地压过了那无边无际的灵魂悲鸣。 那是一种源自世界本源的“秩序”之声,是对抗“混沌”的悲泣的“创世”之音。
随着歌声,刑天手中的盾牌绽放出柔和的、如同初生太阳般的金光。 金光如水波般扩散,所到之处,那些“悲伤之影”如同遇到了烈火的冰雪,无声地消融了。 笼罩着金色旗手号的无形绝望,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船员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san值在“惊悚”和“震撼”之间反复横跳。他们的执政官,不仅是一位战神,还是一位……歌者?
而当最后一个“悲伤之影”消散,笼罩在海面上的悲鸣也戛然而止。 死寂的海面,第一缕晨曦,刺破了云层,照亮了前方。 在那光芒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岛屿。 一座不应该存在于地中海的岛屿。
整个岛屿,都由一种类似玉石般的、散发着微光的白色岩石构成。岛上没有一棵正常的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由“光”编织而成的、枝叶舒展的森林。 在岛屿的正中心,一座已经半截倒塌、但依旧宏伟得令人窒息的白色尖塔,静静地矗立着。塔的形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几何美感,仿佛是神明用尺子和圆规直接在大地上画出的建筑。
这里,就是廷巴克图之外的,另一座“神只废墟”。 一座诠释着“光”与“序”的废墟。
刑天的歌声停了。 他擦拭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丝,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座岛屿。 他知道,那导引着光芒、驱散了悲伤的,不是他的歌声。 而是这座岛屿本身。 他的歌,只是“敲门砖”。
就在此时,杜邦舰长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从旁边传了过来: “执政官……您看……那座塔的下面……”
刑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在那座宏伟的白色尖塔的塔基阴影处,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身材高挑、看不清面容的人。 祂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千年。 祂既没有表现出敌意,也没有发出任何邀请。 但在金色旗手号靠近的一瞬间,一个古老、中性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刑天和所有船员的脑海中响起:
“迷途者,汝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