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停尸间里最残忍的酷刑。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每一次秒针在弗朗索瓦脑海中空旷的回响。他蜷缩在铁柜里,像一颗等待爆炸的哑弹。那五十个人的命运,艾莉丝的命运,还有他自己的命运,全都悬于一线。
他不知道自己的“解药”究竟是上帝的恩赐,还是恶魔的诅咒。
午夜的钟声仿佛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他听到了,走廊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不是艾莉丝。艾莉丝的脚步声轻盈而急促。这声音,属于党卫军的军靴。
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队士兵抬着一张轮床冲了进来,上面覆盖着白布。但这一次,白布下的躯体在剧烈地抽搐,发出不成形状的、野兽般的哀嚎。
“快!里希特医生马上就到!”一名士兵低吼着,“把她放在7号台!”
弗朗索瓦从铁柜的门缝中,看到了那张轮床上垂下的一缕金发。
是艾莉丝。
一股混杂着冰水和滚油的寒意,从他的头颅浇灌到脚底。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结。他派出去的信使,如今却成了自己的第一个尸检报告。
里希特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他没穿白大褂,脸上带着罕见的惊惶与暴怒。他没有理会士兵,径直冲到轮床边,一把掀开白布。
艾莉丝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双眼圆睁,瞳孔涣散,但她的身体却在以一种违反生理常识的频率剧烈痉挛。她的皮肤下,一道道蓝色的纹路像闪电般浮现、隐没、又再次浮现,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她的血管里狂舞。
“剂量……剂量不对……”里希特喃喃自语,他的眼神惊恐,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不是吸入……是通过消化道……为什么会这么快?”
“医生,她还活着吗?”一名士兵颤声问。
“活着?不,”里希特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巨大的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艾莉丝的心脏,“她正在‘死亡’。一种全新的、我从未见过的死亡方式。她是个珍贵的样本!”
他抽满了整整一管暗红色的、甚至有些发黑的血液,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针头封存。
弗朗索瓦在黑暗的铁柜里,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分析,去记忆。艾莉丝的症状和那些“自然死亡”的囚犯完全不同。他们是在沉睡中被缓慢地结晶,而艾莉丝,像一块被扔进强酸里的金属,在剧烈地“溶解”。
他的“解药”,或者说他罐子里的东西,不是逆转了结晶,而是……加速了它。是一种催化的、暴虐的、撕碎一切的“逆反应”。
里希特将那管血液带到显微镜前,调整焦距。当他凑过去观察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停尸间里只剩下艾莉丝最后几声微弱的痉挛,和弗朗索瓦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心跳。
“天哪……”里希特的声音在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追猎者般的狂喜,“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它不是在杀死细胞,它是在……在重写它们!”
他猛地抬起头,环顾着这个停尸间,他的目光掠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立柜,最后,仿佛穿透了那层薄薄的铁门,直视着里面的弗朗索瓦。
“一个绝妙的催化剂……一个能与‘神启’产生对冲反应的……完美钥匙!”他的声音充满了痴迷与贪婪,“你不在是个逃犯了,我的朋友。你是大自然送给我的……另一位造物主!”
艾莉丝的抽搐停止了。她的身体在最后一刻猛地弓起,然后彻底瘫软下去。皮肤下的蓝光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具因为内部组织被瞬间“溶解”而显得异常柔软的、温热的尸体。
她死了。死于弗朗索瓦亲手递过去的“解药”。
一种前所未有的负罪感和自我厌恶,几乎要将弗朗索瓦吞噬。他本想拯救,却成了最快的杀手。
里希特小心翼翼地将那管珍贵的血液样本放进一个特制的金属箱里。然后,他站直身体,脸上带着一种诡异而灿烂的笑容。
他没有去碰艾莉丝的尸体,仿佛那已经是一件完成了历史使命的艺术品。他转身对一名留下的士兵下令:
“封锁整个医疗区。任何人不许进出,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走。”
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用一种近乎耳语、却足以让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的音量说道:
“我有一个理论……这位‘档案员’,一定还在附近欣赏他的杰作。他喜欢尸体,不是吗?那我们就……把这里变成他的王国的坟墓。”
士兵 ??出去,沉重的铁门从外面被“哐当”一声锁死,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弗朗索瓦独自一人,被困在了这个由他亲手造成的、死亡与秘密共存的铁盒子里。
外面,陷阱已经布下。而里面,他和五十个人的第一个“殉道者”共处一室。
他成了自己实验室里唯一的活体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