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希特医生的到来,让整个仓库的空气都凝固了。那不是一种暴力带来的压迫,而是一种来自智力和权力的、更高维度的寒冷。
弗朗索瓦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他身后的米勒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即将扑出的猎豹。但弗朗索瓦只是极其轻微地摆了摆手。
对付罗宾,米勒是一把无坚不催的锤子。但对付眼前这个男人,任何形式的暴力都只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克劳斯·里希特医生。”来人自我介绍道,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鲍曼长官告诉我,你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弗朗索瓦,长官。”弗朗索瓦微微躬身,姿态谦卑,眼神却坦然而平静,“负责仓库清点。是的,长官。在一个被遗忘的储藏柜里。标签已经无法辨认,我不敢擅自处理,只能上报。”
里希特没有问他东西在哪里,只是用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审视着弗朗索瓦,仿佛在用x光扫描他的骨骼和灵魂。几秒钟后,他微微颔首,示意弗朗索瓦带路。
弗朗索瓦引领着他,穿过一排排货架,来到那个生锈的铁柜前。他熟练地打开柜门,退到一旁。
里希特没有立刻上前,他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精准地落在那几支玻璃瓶上。
“无水乙醇,要求零下20度储存。”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氯化钯,高纯度,需要真空环境保存。非常、非常纯净的样品。”
他终于将目光从瓶子上移开,转向弗朗索瓦。“你是个法国人,对吗?战前是做什么的?认得这些东西吗?”
这是一个测试。一个致命的测试。
弗朗索瓦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回禀医生,战前,我是一名图书管理员。”他选择了一个最不可能接触化学、又符合他冷静人设的身份,“我只认识书本上的字。这些瓶子上的字,我只认识‘危险’和‘易燃’。”
里希特的嘴角,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智力上的赞许。
“图书管理员……”他重复着这个词,“一个与秩序、分类和知识打交道的职业。难怪鲍曼会欣赏你。在这个混乱的地方,秩序是一种美德。”
他向前走了两步,但没有碰那些瓶子,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丝质手帕,仔细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金丝眼镜。这个动作充满了仪式感,仿佛在净化自己的视野。
“弗朗索瓦,”他重新戴上眼镜,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你的工作……令人钦佩。但是,将你这种管理档案和分类的天赋,用在腐烂的土豆和生锈的工具上,是一种浪费。”
弗朗索瓦的心脏开始狂跳。他知道,鱼上钩了。
“我的实验室,”里希特继续说道,“最近缺少一个有条理的人来管理我的库存。我的上一个助手……犯了一个致命的、不可饶恕的错误,需要被替换。从明天起,你到医疗楼向我报到。”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是捕食者将猎物纳入自己领地的宣告。
弗朗索瓦深深鞠躬,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我很荣幸能为您服务,医生。”
这正是他想要的——一张进入实验室的通行证。但他也清楚,这张门票的背面,写着“死亡”。
里希特转身欲走,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刺骨:“一个图书管理员应该知道,图书馆里的有些书,是不该被阅读的。它们会腐化人的心智。”
他的目光如冰锥,牢牢钉住弗朗索瓦的眼睛。
“在我的实验室里,我的笔记,我的设备……它们也是书。你的工作是整理它们,归档它们。不要试图去阅读它们。明白吗?”
“明白,医生。”弗朗索瓦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只负责整理,不负责阅读。”
里希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迈着优雅而从容的步伐离开了仓库,仿佛只是来参观了一次普通的库房。
他一走,米勒立刻凑了过来,巨大的身躯上竟透着些许不安。
“那是个魔鬼。”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弗朗索瓦看着里希特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情绪。
“是的。”他轻声回答,“但我们现在,要住进他的房子了。”
他成功了。他用自己的智慧和伪装,敲开了地狱的大门。但从明天起,他就要在魔鬼的眼皮底下,寻找那本用化学语言写成的地图。
他必须在伪装与试探的钢丝上,走完这致命的一步。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让他成为杜波依斯博士的继任者——一个在实验室里“意外”消失的囚犯。
新的游戏已经开始。赌注,是他的灵魂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