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办公室里唯一的孤灯在墙上投下弗朗索瓦的影子,那影子被拉长、扭曲,仿佛与桌上那本黑色笔记本的轮廓融为一体,像一枚即将引爆的化学符号,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警告?不,这是邀请。一封来自地狱深处的邀请函。”弗朗索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恐惧?在目睹了罗宾的下场后,他的恐惧阈值早已被无限拉高。此刻,驱动他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好奇与探究欲。“比集中营更可怕的秘密?”他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笔记本粗糙的封面,“那就让我看看,地狱的底部,究竟藏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擂鼓般的心跳,强迫自己一页一页地翻阅下去。
这本日记属于阿兰·杜波依斯博士,一位在战前享誉欧洲的有机化学家。作为一名犹太人,他被德国人从巴黎的实验室里抓来,带到了这个与他专业毫不相干的集中营。但他的才华,也成了他无法摆脱的诅咒。
弗朗索瓦的视线聚焦在一段潦草的字迹上:“里希特是个魔鬼,他以科学为名,行虐杀之实。”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叫杜波依斯的博士,在写下这些字时,笔尖是如何因愤怒而颤抖。“他痴迷于对‘痛苦’和‘死亡’过程的量化研究。”量化?弗朗索瓦的胃里一阵翻涌,这简直是反人类的极致。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他让我合成的‘潘多拉’,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他想知道,当一个人的意识被完全禁锢在即将死亡的躯壳里时,会看到什么,会感受到什么。”
弗朗索瓦的心脏猛然一抽!他想起了那个被他用化学药剂送下地狱的施密特——原来,他手中沾染的罪恶,其源头就在这里。
他继续往下翻。日记的后半部分,杜波依斯的笔迹开始变得潦草而绝望,字里行间充满了挣扎。他不仅在记录,更是在反抗。他暗中破坏着实验,制造出不稳定的“废品”,并偷偷记录下实验室的每一个细节。
“我必须留下线索,但不能是地图。地图太容易被发现,太容易被解读。我必须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科学,来构建迷宫。”
弗朗索瓦翻到了最后一页有文字记录的地方。这里的笔迹几乎无法辨认,仿佛是在极度惊恐中写下的。
“……我成功了。我制造了终极的‘废品’,一种能逆转‘潘多拉’效应的催化剂。但里希特发现了……我没有时间了。我把一切藏在了‘潘多拉’的结构式里。那些被我篡改的分子键和官能团,它们不是化学,它们是坐标。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数字,都对应着实验室的结构……找到里希特,找到他的实验记录,你就能找到那扇门……”
“啪!”弗朗索瓦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深水中挣脱。大口喘息间,他的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明白了!这本不是诅咒,不是遗书,这是一把钥匙!一把用最精密的化学语言锻造,足以打开地狱最深处的钥匙!
而守门的,正是那个里希特医生。
里希特,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一个总是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德国医生。他很少出现在广场上,总是待在营地那栋独立的、散发着来苏水气味的医疗楼里。所有人都怕他,因为被他叫去做“体检”的囚犯,很多都没有再回来。
如果说鲍曼是集中营的行政管理者,那里希特就是这片土地上的隐形皇帝。他掌控着生死的另一种形式——医学和实验。罗宾那样的权术在他面前,如同儿戏。
弗朗索瓦知道,他不能再像对付罗宾那样,用暴力或权谋去硬闯。里希特的实验室是绝对的禁区,连鲍曼都无权干涉。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他合法地、近距离地接触里希特的借口。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笔记本上,停留在“潘多拉”的成分列表上。
“……稳定剂:高纯度无水乙醇,必须在零下20度储存……催化剂:氯化钯,需隔绝空气……”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弗朗索瓦脑中的迷雾,一个清晰的计划雏形就此诞生。
第二天一早,弗朗索瓦照例带领米勒进行盘点。他们来到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仓库深处,这里存放着一些被遗忘的医疗用品。在清点到一个生锈的铁柜时,弗朗索瓦故意“费力”地撬开了锁。
柜门打开的瞬间,他“惊讶”地后退了一步。
里面不是药品,而是整齐排列着几支密封的玻璃瓶,瓶身上贴着德文标签,赫然写着:“高纯度无水乙醇,医疗专用”。
弗朗索瓦立刻让米勒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一瓶,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他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措辞严谨,语气恭敬。他没有说自己发现了什么,只是“诚惶诚恐”地报告在清理废弃仓库时,发现了一批不明来源、但规格极高的医疗级试剂,事关重大,他不敢擅自处理,请长官定夺。
他没有把报告交给鲍曼,而是让米勒直接送到了医疗楼。
他要让这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乙醇,像一根探针,直接刺入里希特的神经里。
他赌,里希特作为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对自己实验所需的任何一丝材料都有着偏执的敏感。他赌,里希特会亲自来找他。
下午,仓库里弥漫着尘埃和霉菌的味道。弗朗索瓦正低头核对清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是他停下了,而是整个空间的背景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一股来苏水的冰冷气味,先于人影,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仓库。
弗朗索瓦的笔尖一顿,缓缓抬起头。
仓库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白大褂一尘不染,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像解剖刀般精准、冰冷,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是纯粹地“审视”着他的猎物。
“我听说,”那声音平直得像心电图上的一条直线,却带着让人血液凝固的穿透力,“你发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弗朗索瓦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迎向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他知道,潘多拉的盒子已经被打开。而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从盒子里飞出来的第一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