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生疼。柳林庄的作坊里,虽然灶火终日不熄,熬糖蒸酱的热气氤氲,却似乎驱不散悄然弥漫开的一丝寒意。
小满看着春杏记下的近日出货单子,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春杏,西市张记杂货铺这个月的糖块,只要了上次定的一半?”她指着账册上的一行,抬头问道。
春杏正忙着将新熬好的梨膏糖倒入模具,闻言擦了擦手走过来,脸上也带着些不解:“是啊姑娘,张掌柜前几日来取货时说的,说是年关底下,现钱紧张,铺子里压的货也多,先少要些。”
“那东城门边的刘家果子铺呢?他们家不是说要添些新花样年礼,要多订三十盒‘喜上眉梢’糖吗?怎么后来也没信了?”小满又指向另一处。
“刘家……派人来回话了,说……说主家觉得价钱还是略高了些,今年就先不添了。”春杏的声音低了些,她也觉出些不对劲来。
小满放下账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不是一家两家,最近三四天,接连有好几家原本合作不错的铺子,要么减少了订货量,要么推迟了取货日期,要么就像刘家果子铺一样,原本谈好的加单忽然就没了下文。
若是平常,生意起伏也是常事。可这是年关!本该是销货最快、各家铺子拼命备货的时候,怎么会反而收缩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满心里敲起了鼓,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不能慌,一慌就更容易出岔子。这些多是规模不大的铺面,或许真是各有难处。只要最大的客户撷芳楼稳住,就还能周转。至于百味斋的陈掌柜,虽无生意往来,但维持好关系总是没错的,或许还能探听些消息。
“春杏姐,哑奴今天去送撷芳楼的货,回来了吗?”她问道。给撷芳楼的肉酱和酸笋是定期送的,量一直很稳定。
“应该快回了。”春杏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哑奴沉稳的脚步声和放妥推车的声音。
小满迎了出去。哑奴看到她,比划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货都送到了,撷芳楼的后厨照单全收,结的现钱。他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小满稍微安心了些。撷芳楼这边看来没受影响。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闭门造车。
“春杏,看着火,把这几锅糖起出来。谷雨,乖乖看书,别下地。”小满快速吩咐完,转身进屋,“我换身衣裳,出去一趟。”
“姑娘,这天阴沉沉的,怕不是又要下雪,你去哪儿?”春杏担忧地问。
“去串串门,拜个早年。”小满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年关了,也该去给百味斋的陈掌柜和撷芳楼的李管事道个谢,问问年节下的安好。”
她需要去维持关系,尤其是百味斋的陈掌柜,对方多次流露善意,是条重要的人脉。或许也能从这些消息灵通的大掌柜口中,旁敲侧击出些许市场风向。
很快,小满换了身半新不旧但干净体面的棉裙,罩了件厚斗篷,揣上一个准备好的小包袱,里面装着几盒新出的、品相最好的糖块和一小坛精心制作的酱料,既是礼物,也是无声的展示。
她先去了西市的百味斋。
百味斋依旧客流如织,年节气氛浓郁,店里陈列着各色精致糕点和蜜饯。陈掌柜见到小满,倒是十分热情,远远就拱手:“哎哟,沈姑娘来了!快请进,外面冷!”
小满笑着福了一礼,递上礼物:“陈掌柜,年关将至,给您送些自家做的小东西,糖块给您尝个鲜,酱料或许能佐餐,聊表心意,多谢您平日多有关照。”她刻意没说任何与生意直接相关的话。
“沈姑娘太客气了!你这巧思总是让人惊喜。”陈掌柜笑呵呵地接过,他对糖块显露出兴趣,仔细看了看样式,但绝口不提合作或销售的话头,仿佛只是欣赏一份有趣的年礼。他只热情问起小满姐弟在京中过年可还习惯,又闲话了些京中年节的习俗,态度一如既往的和善,甚至更添了几分长辈般的关怀,看不出任何异样。这让她稍稍安心,至少这位背景深厚的掌柜,目前对她没有恶意。
离开百味斋,小满又赶往撷芳楼。
撷芳楼正值午市过后,稍显清静。小满报上名号,求见李管事。等了一会儿,李管事便出来了,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沈姑娘可是来送酱料的?今日还未到日子……”
“李管事安好。”小满行礼,送上礼物,“年关到了,特来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这点自家做的,给您尝个鲜。”
李管事接过,道了谢,语气比陈掌柜更直接些:“沈姑娘有心了。你送来的肉酱和酸笋,客人反响不错,用量也稳定。年节期间楼里宴席多,用量只会增不会减,你按时送来便是。”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近日市面上似是有些杂音,不过你我这边的往来无妨,照旧即可。”
小满心中一动!李管事这话,似是意有所指。她立刻顺势轻声问道:“多谢李管事提点。不瞒您说,近日小满确也遇到几家铺子临时减了订单,正自惶恐,不知是否哪里行差踏错,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李管事看了她一眼,笑容淡了些,声音压低:“姑娘是聪明人,京城之地,人情往来复杂。有时并非货物本身问题,或是碍了谁的眼,或是冲撞了哪处的规矩。你我只管做好分内事,货源稳当,质量如一,便是根本。其他的,不必多问,静观其变就好。”
这话如同警钟,在小满心中敲响。李管事果然知道些什么!他明确指出了问题不在货,而在“人情”,暗示她可能无意中得罪了人,但又明确表示撷芳楼这边的合作不受影响,这已是极大的善意和保证了。
“多谢李管事指点,小满明白了。”小满深深一福,不再多问。
离开撷芳楼,走在开始飘散细雪的大街上,小满的心并未完全轻松。李管事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确实有她不知道的势力在暗中施加影响, 她的小生意。但好在,最粗的枝干暂时无恙。
只是,那暗中的冷箭来自何处?目的又是什么?
她裹紧了斗篷,将寒意和疑虑一同压在心底。年关总要过,生意还得做。既然对方没有明目张胆地摧毁,只是施压,那她就更要稳住阵脚,看看这阵风,到底要往哪个方向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