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深巢”基地入口处的山峦染成一片模糊的剪影。冰冷的雨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南疆丛林特有的、饱含水汽的浓重雾气,无声无息地包裹着一切,让探照灯的光柱也变得朦胧而短促。
被冷月小队带回来的那个土着少年,被暂时关在基地最下层一个经过清理、原本用作储藏间的小隔洞里。手脚被韧性极强的合成纤维绳束缚着,嘴里塞着破布防止他咬舌自尽。他蜷缩在角落像一头受伤的幼兽,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惊恐与倔强的眼睛,死死盯着铁栏门外晃动的人影。
纪年、冷月、林薇薇和“铸铁”老爹站在门外。蛮牛带着两名战士在稍远处警戒,气氛凝重。
“尝试过几个简单的词,‘食物’、‘水’、‘家’,他似乎有反应,但听不懂我们的语言。”林薇薇低声说,她刚刚尝试用温和的方式接近,但少年反应激烈,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看他的纹面和身上的挂饰,风格很古老,不像附近掠夺者团伙的。”老爹眯着眼,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像是……某个与世隔绝很久的部落成员。”
纪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他深吸一口气,心轨能力如同细微的触须,缓缓探向隔间内的那个充满敌意的意识。瞬间,一股混乱而强烈的情绪洪流冲击着他的感知:尖锐的恐惧、对某个地方的深深担忧、被侵犯领地的愤怒,以及一种……对周围环境中某种无形力量的模糊敬畏?
这种敬畏感很奇特,并非针对纪年他们,而是针对更宏大、更古老的东西。
“他在害怕我们,但更害怕……失去某种联系。”纪年微微蹙眉,试图解读那些模糊的情绪碎片,“他担心的是他的部落?还是别的什么?”
“直接问是问不出来的。”冷月语气冰冷,“需要更有效的手段。”她上前一步,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少年。没有预兆,一股无形的精神压力——心念刺的初级应用——如同锐利的针尖,精准地刺向少年意识中最敏感的恐惧区域。
少年猛地一颤,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球凸出,发出被堵住的、痛苦的呜咽声。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破烂的衣衫。
“冷月!”林薇薇惊呼,想上前阻止。
纪年抬手拦住了她,眼神复杂。他理解冷月的意图,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但他心轨感知到的,是少年意识在痛苦冲击下,反而变得更加封闭和混乱,除了更强烈的恐惧和仇恨,什么有效信息也没有提取到。
“停下吧。”纪年轻声道。
冷月瞥了纪年一眼,收敛了精神压迫。少年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看向冷月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恐惧。
“这样没用,只会让他更不信任我们。”纪年摇摇头,“他的精神世界和我们的差异太大,强行突破,可能只会毁了他。”
就在这时,艾琳娜略带兴奋的声音从通道口的通讯器传来:“纪年!有发现!你们最好来看一下!”
控制室内,艾琳娜和扳手正围在一个刚恢复部分功能的古老终端前。屏幕上显示着一段刚刚从星火遗产加密档案中破译出的残片,旁边是阿塔根据档案描述生成的模拟图像。
“看这个!”艾琳娜指着图像上一个人物脖颈处的纹身图案,又指了指旁边分屏显示的、由侦察小队拍摄的俘虏少年颈部的特写照片。
两者虽然细节有差异,但核心结构惊人地相似:都是一个抽象的、如同螺旋状海流环绕着一只眼睛的图案。
“档案记载,”艾琳娜语速很快,“这是‘波塞多尼亚’守护者部族的标记之一!一个据说在大崩塌之前就存在,并在大崩塌后隐居深海的遗民分支!数据库里关于他们的记载很少,但提到他们掌握着独特的、与海洋灵能共生的生物技术,并且……极度排外,对陆地文明抱有深深的警惕!”
波塞多尼亚!这个在之前情报中惊鸿一瞥的名字,竟然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而且近在咫尺!
“海域遗民……他们的活动范围应该在沿海,怎么会深入内陆这么远?”老爹疑惑道。
“或许不是主力,只是一个远离族群的边缘部落?或者……他们是追着什么东西来的?”纪年陷入沉思。如果这少年真是海域遗民,那事情就复杂了。这意味着“深巢”基地附近,不仅可能有归一教、科技复兴会的触角,还可能存在第三股神秘而强大的势力。
“我们现在自身难保,食物、能源都见底了,还去招惹这些神秘的遗民?”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的不满。是队伍里一名叫“雷刃”的自由战士小队长,他哥哥在之前的迁徙中为了掩护大家而牺牲,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浪费宝贵的资源和精力,值得吗?要我说,问不出东西,干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凶狠。
“雷刃!”蛮牛低吼一声,想制止他。
但不满的情绪似乎不止他一个,几个后来加入的、经历过惨痛损失的幸存者也低声附和起来。资源匮乏的压力,让团队内部原本被求生意志压制的分歧开始显现。一部分人认为应该极端务实,不惜一切代价先保证自己人活下去;另一部分人(以纪年、林薇薇为核心)则坚持必须保有底线,试图寻找共存之道。
“我们不是掠夺者!”纪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压过了窃窃私语,“如果遇到未知就毁灭,那我们和我们对抗的势力有什么区别?这个少年,是我们了解这片区域、甚至可能找到盟友的关键钥匙。杀了他,等于亲手关上这扇门。”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雷刃脸上:“我知道大家很艰难,失去亲人的痛,我感同身受。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变成自己憎恶的样子。活下去很重要,但如何活下去,更重要。”
控制室内的气氛暂时被压制住,但纪年能感觉到,那道裂痕已经出现。
(三) 突破口与“她”的低语
安抚下内部情绪后,纪年让其他人先去休息,只留下林薇薇和冷月。
“语言不通,精神沟通受阻,常规审讯无效。”纪年看着隔离间方向,“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
林薇薇沉吟片刻:“或许……可以从医学和生物学角度试试?我对他的生理结构、代谢物,甚至他携带的微生物环境进行分析,也许能找到线索。比如,他吃什么食物,对什么环境敏感,这些都能反推他族群的栖息地特征。”
“可以。”纪年点头,“薇薇,这事交给你,尽量温和,不要伤害他。”
林薇薇点点头,准备去了。
冷月看着纪年:“如果……他真的是‘波塞多尼亚’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接触,但必须谨慎。在摸清他们的意图和实力之前,不能暴露‘深巢’的底细。”纪年走到基地巨大的了望窗前,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我有种预感,这个少年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这片看似荒芜的南疆,水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就在这时,纪年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感觉”掠过他的心轨——仿佛是遥远星空中传来的一缕若有若无的回声。
是“她”!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但纪年确信不是错觉。这一次,“她”的低语似乎指向了……西北方向?与冷月发现少年的方向大致吻合!难道这少年,以及他背后的“波塞多尼亚”,与“她”的线索有关?
这个突如其来的感应,让纪年的决心更加坚定。这个少年,必须保住,他身上可能藏着通往最终答案的路径。
后半夜,基地大部分人都沉浸在疲惫的睡眠中。纪年在自己的隔间里打坐,尝试捕捉那缕消失的感应,但一无所获。
突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寂静!是布置在基地外围最远端的震动传感器被触发了!
“敌袭!”蛮牛的怒吼声通过通讯频道传遍基地。
纪年瞬间冲出隔间,看到冷月已经全副武装,如同猎豹般冲向入口方向。
“不是大规模进攻!数量不多,但速度极快!”负责值守的战士在频道里大喊,伴随着能量武器射击的爆鸣和野兽般的嘶吼。
纪年冲到入口防御阵地,透过射击孔向外望去。浓雾中,隐约可见七八道迅捷如鬼魅的黑影,正利用地形快速接近基地大门。它们体型似人,但动作扭曲怪异,身上散发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灵能污染气息——是归一教的“疯犬”信徒!
它们的攻击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基地的主入口!而且,它们似乎完全不受雾气影响!
“保护大门!不能让他们进来!”蛮牛架起重机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
战斗瞬间白热化。这些“疯犬”信徒异常悍勇,且对能量攻击有一定抗性。冷月的心念刺再次发威,每一次精准的点射,都能让一个冲在最前的疯犬信徒动作僵直,被其他人的火力瞬间撕碎。但它们的数量似乎比预想的要多,从雾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不对劲!它们不像是在强攻,更像是在……送死?为了吸引我们的火力?”纪年心念电转,一股寒意骤然从脊背升起。
“不好!调虎离山!”他猛地转头,看向基地内部,“他们的目标是那个俘虏!”
几乎在纪年喊出的同时,基地下层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和战士的惨叫!
纪年和冷月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沉。冷月毫不犹豫,身影一闪,以惊人的速度向基地下层冲去。纪年则对蛮牛喊道:“守住大门!我去下面!”
当纪年冲到下层关押俘虏的隔离区时,战斗已经结束。隔离间的铁栏被某种腐蚀性极强的酸液熔开一个大洞。两名负责看守的战士倒在血泊中,一人重伤,一人牺牲。冷月站在洞口,脚下踩着一名被拧断了脖子的、穿着暗红色斗篷的“归一教”净化者尸体。她的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伤口,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
隔离间内,空空如也。那个土着少年,不见了。
“三个净化者,实力很强,配合默契。杀了守卫,抢走了人。”冷月的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他们是从一条我们还没发现的、被废弃的通风管道潜入的。我对地形不熟,被他们借助管道甩掉了。”
纪年看着空荡荡的隔离间和牺牲的战士,拳头紧紧握起。归一教果然一直在暗中窥伺!他们不惜暴露一条隐秘通道和牺牲精锐,也要抢走这个少年,这更加证明了少年的重要性!
“他们没走远,管道另一端肯定有接应。”纪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轨全力展开,试图捕捉空气中残留的灵能痕迹和情绪碎片。混乱、狂热,还有一丝……少年被掳走时极度惊恐中夹杂的一丝奇异的方向感?
“冷月,还能战斗吗?”纪年看向她。
冷月直接用行动回答,她撕下布条勒紧伤口,换上一个新的能量弹匣,眼神锐利如初:“带路。”
纪年根据心轨捕捉到的那一丝微弱的指向性,结合基地结构图,瞬间判断出了敌人最可能的撤离路线。“走!他们向西北方向去了!”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冲入那条幽深、布满粘液和锈蚀的废弃管道,向着未知的黑暗和危险,追了下去。身后,基地大门的枪声依旧激烈,但真正的较量,已经在阴影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