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维修站”里弥漫着机油、汗水和金属的独特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流速都变得粘稠。纪年坐在工作台前,指尖拂过几块废弃的电路板和几段颜色各异的绝缘导线,神情专注得如同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冷月靠在一个堆满哑铃的架子旁,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并未沉睡,而是在脑中梳理着纷乱的线索。蛮牛则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不大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沉重的脚步踏在混凝土地面上发出闷响。
“还要等多久?”蛮牛终于忍不住,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直接冲进去,把那个破书店翻个底朝天,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纪年头也没抬,将一段红色导线小心地缠绕在一块芯片的特定触点上:“然后呢?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内鬼和‘归一教’看我们的笑话,最后什么都捞不到。”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需要眼睛和耳朵,在他们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先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在弄什么玩意儿?”蛮牛凑过来,看着纪年手中那个逐渐成型、由废料拼凑起来的小装置。
“一个小玩意,我叫它‘心轨信标’。”纪年将最后一段导线接好,用绝缘胶带固定,“它不能主动探测,但如果我们进去后,里面有心轨能力者在活动,或者有大规模的情绪能量爆发,它会给我一个微弱的反馈。聊胜于无。”
他将那个不起眼的小装置塞进外套内衬口袋,然后拿起旁边两套蛮牛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旧衣服——一套是洗得发白、带着机油味的蓝色工装,另一套则是略显俗气、印着夸张品牌logo的亮色休闲服。
“换上。”纪年将工装扔给蛮牛,自己拿起了那套休闲服,“我们现在是‘城区线路检修员’和……嗯,一个品味有点问题的‘跟班’。”
蛮牛看着那套工装,又看看纪年手里的衣服,牛眼里闪过一丝嫌弃,但还是骂骂咧咧地开始换衣服。冷月睁开眼,看着纪年递过来的工装裤和同样风格的夹克,沉默地接过,转身走向角落的简易隔间。
片刻之后,三人形象大变。蛮牛穿上工装后,除了体格过于魁梧,倒真像个老师傅。冷月将长发束起藏在工帽下,穿上略显宽大的工装,收敛了所有锋芒,低着头时,几乎看不出原本冷艳的模样,只是那份过于挺直的脊背,依旧透着难以完全掩饰的纪律性。
而纪年,换上那身花哨的休闲服,头发被他故意抓得有些乱,脸上挂起一副漫不经心、甚至有点蠢蠢的笑容时,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一个略带颓废的艺术家,瞬间变成了一个可能热衷于低俗娱乐、没什么脑子的街头青年。
“啧,”蛮牛上下打量着纪年,“你小子装混混还挺像。”
纪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眼神却故意放空:“大哥,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冷月看着纪年这副模样,银灰色的心轨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无语”的情绪。
“哲学兵器”书店位于城市中一个颇为奇特的区域——学院区的边缘。这里既有百年历史、爬满藤蔓的砖石建筑,也有闪烁着全息广告的现代化商铺,知识的气息与商业的浮躁奇异共存。书店本身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两层小楼,深色的木门上挂着黄铜铃铛,橱窗里陈列的却不是流行的电子阅读器,而是真正的、纸页泛黄的书籍,在一片科技感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稳固。
纪年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的心轨感知压制到最低,如同将探照灯拧至最微弱的星光模式。他推开沉重的木门,黄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书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深邃。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上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淡淡霉味混合的独特气息。光线昏暗,只有几盏老旧的台灯在阅读区投下温暖但有限的光晕。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与外界的喧嚣完全隔绝。
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穿着羊毛马甲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就着一盏绿罩台灯,阅读一本厚厚的大部头。他的手指苍老但稳定,缓缓翻过书页。在纪年的微弱感知中,老人的心轨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带着经年累月沉淀下的智慧与一种近乎禅定的安宁,没有任何异常。
听到铃响,老人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看向他们,脸上露出温和而略显疏离的笑容:“欢迎光临,需要找什么书?”
蛮牛按照事先说好的,粗声粗气地开口,晃了晃手里一个伪装用的工具包:“检修线路,接到报修说这片电压不稳。”
老人点了点头,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在穿着花哨、东张西望的纪年身上停留了一瞬,笑容不变:“哦,好的。线路总闸在地下室,从那边楼梯下去就是。请小心,下面有些乱,还有很多我舍不得扔的旧书。”
他的反应自然得体,心轨没有丝毫波动。
纪年扮演着不耐烦的跟班,嘴里嚼着根本不存在的口香糖,眼神四处乱瞟,实则感知如同最细微的触须,悄然延伸出去。书店一楼的心轨环境与老人一致,平静,古老,带着知识的沉淀。然而,当他将感知尝试投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时,却感觉到一层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阻滞感”,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在那里,干扰着心轨的自然流动。
“大哥,我上去看看插座有没有问题!”纪年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不等蛮牛回应,就晃悠着往楼梯走去。
“别乱动东西!”蛮牛配合地吼了一嗓子。
纪年踏上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越往上,那股“阻滞感”越明显。同时,他内袋里的“心轨信标”开始传来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震动,像是有微弱的电流通过。
二楼比一楼更加昏暗,书架排列得更紧密,形成一个个幽深的甬道。这里的书籍主题似乎更偏重于哲学、神学以及一些早期计算机理论的原始文献。纪年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最里面一个书架后方,那里似乎有一个不易察觉的、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金属门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股“阻滞感”几乎变成了实质的屏障。他尝试将感知凝聚成线,如同针尖般刺向那扇门后的空间。
就在他的感知即将穿透屏障的刹那——
“年轻人。”
苍老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平静无波。
纪年猛地收回感知,心脏几乎漏跳一拍。他迅速调整表情,转过身,脸上堆起傻笑:“老先生,你这二楼插座好像有点松啊!”
老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楼梯口,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但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格外深邃。
“二楼的线路是独立的,没有问题。”老人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且,那里是私人藏书区,不对外开放。”
纪年能“看”到,老人那原本平静如湖的心轨,此刻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仿佛有深不可测的暗流在涌动。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或警惕,但这种绝对的、毫无破绽的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纪年连忙点头哈腰,做出冒失的样子,快步走下楼梯,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
刚才那一瞬间,他虽然没有完全穿透那扇门后的屏障,但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情绪碎片”——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恐惧、绝望以及……一丝非人冰冷的意念。与“记忆扒手”和“净化使者”的感觉都不同,更加古老,更加……深邃。
这个书店,这个看似无害的老人,绝对不简单。
“查完了,没问题!”纪年对着蛮牛大声说道,同时不易察觉地使了个眼色。
蛮牛会意,又跟老人敷衍了两句,三人便迅速离开了“哲学兵器”书店。
重新回到喧嚣的街道上,阳光有些刺眼。蛮牛立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发现什么了?”
纪年脸上的轻浮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他看了一眼身后那栋安静得过分的小楼,低声道:“那里面……藏着东西。不是‘记忆扒手’,也不是‘归一教’的风格。是别的,更古老的……东西。”
他顿了顿,感受着口袋里“心轨信标”残留的微弱震动,以及脑海中那丝冰冷的恐惧碎片。
“我们可能……不小心掀开了另一个秘密的角落。”
冷月沉默地听着,她的银灰色心轨缓缓流转,最终凝结成一个清晰的结论:“监视点需要设立在至少三个不同方位,进行交叉验证。这个老人,需要最高级别的背景调查。”
看似平静的旧书堆下,惊雷已无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