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老城区飘起了小雪。李明站在档案馆的银杏树下,看着光鸣虫们正往结冰的湖面“撒”光斑。雪花落在湖面上,没等融化就被光斑托住,慢慢拼成了一片小小的冰晶,里面裹着片银杏叶——是上个月从树上落下的,叶肉里的螺旋纹路在冰晶里看得格外清晰。
“这是在给记忆‘保鲜’呢。”老张裹紧了棉袄,手里捧着个烤红薯,热气腾腾地冒白烟,“昨天新城区的人来说,他们广场的喷泉冻住了,虫儿在冰面上画了夏天的荷花,说这样冬天也能‘看见’花开。”
李明弯腰捡起块冰晶,透过它看向湖面。光鸣虫们组成的光斑正在冰面游走,画出一条蜿蜒的光带,像条流动的河。河面上“漂”着无数记忆的碎片:谢叔炸油条的油锅、疗养院院子里的月季、新城区老槐树上的嫩叶……全被冰晶裹着,在雪光里闪闪发亮。
“陈默老师说过,记忆像水,会流,会变,却永远不会真的消失。”林薇踩着薄雪走过来,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她手里拿着片冻干的银杏叶,是光鸣虫用特殊的光斑“脱水”保存的,叶纹里的笑脸依旧鲜活,“光鸣虫在做的,就是给这条河筑个堤,让暖的记忆不被冻住,不被冲走。”
小雅蹲在湖边,伸出戴着手套的小手去接光斑。一只光鸣虫落在她手套上,复眼里映出去年冬天的画面:她和李明堆的雪人,鼻子是根胡萝卜,围巾是林薇的红丝巾,雪人脸颊上还粘着片银杏叶——那是光鸣虫当时落在雪人脸上的,现在竟成了被“记住”的证据。
“虫儿把雪人‘藏’起来了!”小雅举着光鸣虫欢呼,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像沾了层糖霜。
李明忽然注意到,湖面的光带尽头,光鸣虫们正围着块旧石碑忙碌。石碑是前些天从新城区工地挖出来的,上面刻着“安福里”三个字,是老胡同的名字,边缘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此刻在光鸣虫的光斑下,模糊的刻字渐渐清晰,甚至浮现出当年住在胡同里的人:挑着剃头担子的老王、开杂货铺的李婶、总坐在门口抽烟袋的张大爷……一个个影子在石碑上走动,像场无声的默剧。
“这是给记忆找个‘渡口’。”老张感慨道,“以后不管过多少年,有人看到这石碑,就知道这里曾经有过安福里,有过这么群热热闹闹的人。”
中午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湖面的冰晶开始融化,光带却没消失,反而变得更亮。光鸣虫们托着融化的雪水,往老城区和新城区的各个角落飞去:落在谢叔的糖糕上,甜香里多了点雪的清冽;落在疗养院的窗台上,病人们说“闻到了小时候雪后烤红薯的味”;落在新城区的高楼阳台上,有个小姑娘指着光斑喊:“妈妈你看,是老家屋顶的雪!”
李明忽然明白,光鸣虫构建的不是静止的“记忆博物馆”,而是流动的“记忆河流”。这条河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老城区的暖是上游的泉,新城区的期待是下游的浪,光鸣虫则是河上的摆渡人,把每个片段都轻轻送到该去的地方,让过去与现在在时光里交汇、相融。
下午,档案馆的银杏树下聚集了不少人。光鸣虫们在树干上投射出巨大的光斑,像块幕布,上面开始“播放”整座城市的记忆:从民国时期的钟楼建成,到解放后的第一条马路通车;从老胡同里的第一声婴儿啼哭,到新城区的第一栋高楼封顶……画面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全是些细碎的日常,却看得人眼眶发热。
“你看那儿!”谢叔指着幕布上一个模糊的身影,“是我爹!1956年他在这儿摆早点摊,就卖油条糖糕,跟我现在一样!”
幕布上,年轻的谢父正给排队的人递油条,阳光落在他脸上,笑得跟谢叔现在一个模样。光鸣虫忽然往那身影上投了束光,身影竟慢慢转过身,对着谢叔的方向“笑”了笑,仿佛跨越时空的问候。谢叔抹了把脸,咧开嘴笑,眼里却闪着光。
李明看着这一幕,想起陈默笔记最后写的一句话:“所谓永恒,不是让时间停下,是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能在时光里找到回响。”光鸣虫们做的,就是创造这样的“回响”——让父亲的笑容落在儿子的脸上,让老胡同的烟火飘进新城区的窗,让每个认真生活过的人,都能在记忆的河流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朵浪花。
傍晚,光鸣虫们开始往钟楼的方向聚集,湖面的光带跟着流动,像条金色的绸带,把老城区和新城区连在一起。李明牵着小雅的手,林薇走在旁边,三人踩着薄雪往钟楼走,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串,很快又被新的落雪盖住,却在光鸣虫的光斑里留下了淡淡的印记,像串隐形的珍珠。
钟楼底下,光鸣虫们已经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螺旋,螺旋中心是那块“安福里”石碑,周围的光斑里,无数记忆的碎片在旋转:老槐树的新芽、银杏叶的纹路、糖糕的甜香、雪人的胡萝卜……最终汇集成一道温暖的光,顺着钟楼的尖顶冲上夜空,在云层上开出朵巨大的光花。
“爸爸,那是记忆的花吗?”小雅仰着头问,小脸红扑扑的。
“是啊。”李明把她抱起来,“是所有认真生活过的人,一起种出来的花。”
光花在夜空中停留了很久,像颗不会熄灭的星。李明知道,这不是结束,是记忆的河流又拐了个弯,带着新的片段继续向前。光鸣虫们会一直做这河上的摆渡人,而他们,还有无数个像他们一样的人,会继续往河里投下新的暖,让这条河永远清澈、永远流淌。
回家的路上,小雅在李明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糖糕的甜。林薇指着天上的光花轻声说:“陈默老师要是看到这花,肯定会说‘这才是螺旋该有的模样’——不是困住谁的圈,是让记忆流转的环。”
李明抬头望去,光花的光芒落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满地的星星。他知道,只要这光芒还在,只要记忆的河流还在流淌,这座城市就永远不会失去温度,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因为有些记忆,早已化作了河流;有些渡口,终将通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