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太庙,空气中的血腥味便愈发浓烈,混着陈腐的香灰气凝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沉甸甸压在心头。
沿途的石板路上倒伏着成片尸体。
披甲的士兵、束带的太监,甚至还有身着朱红祭袍的祭司,他们僵硬的姿态里藏着未散的惊惧,显然都曾拼死阻拦过姚知福,却最终成了这场疯狂的祭品。
阿璃心急如焚,裙摆扫过尸体旁的血迹也浑然不觉,脚步片刻不停,脑海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试图将姚知福疯狂举动背后的碎片拼成完整的逻辑链。
她深潭般的眸子里跳动着冰冷的光,那是洞察阴谋的锐利:“姚知福这般疯魔,根源是恐惧。可他在怕什么?怕父亲萧策的冤案昭雪?怕太后醒来后指认他的罪行?还是怕我这个‘萧氏余孽’在北境站稳脚跟,得了大义名分便携清算之势重返朝堂?”
指尖因攥得太紧而泛白,那些零碎的线索在她脑中飞速交织,思绪渐渐清晰:“不,不止是恐惧。这恐惧里,还裹着一层积压了十几年的、扭曲的恨意。”
“回想苏砚舅舅带来的消息,还有母亲的身世……姚知福与父亲,恐怕从来不止是政见不合或权力争斗。父亲当年查军粮亏空,断他财路、挡他前程,或许只是浮在表面的矛盾。说不定早在更久之前,在母亲苏凝(阿史那凝)身份的事情上,他们就有过不为人知的激烈冲突?姚知福是否也曾觊觎过母亲?是求而不得便因爱生恨,还是他背后的势力,本就与右贤王部、甚至突厥王庭有着不共戴天的旧怨?父亲迎娶母亲,是不是触犯了他某种极端偏执的禁忌?”
“他把对我父母的恨,全扭曲地投射到了我身上。见我没如他们所愿悄无声息地死在北境,反而一步步整合燕云旧部、拉拢冯异的金吾卫,甚至快要触到他们最深的秘密……那种‘必须碾碎萧家所有痕迹’的执念,便彻底炸了。他绝不能容忍萧家的血脉,尤其是我这流着他憎恶的突厥血的人,重新站起来威胁他的地位。”
阿璃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透过重重宫墙,嗅到姚知福藏在权谋面具下的癫狂与绝望。
“舅舅说过,姚知福的极端,是多种毒液混在一起发酵的恶果:怕权力流失的恐惧、对萧家尤其是对我的刻骨仇恨、可能存在的古老宿怨,还有他对邪术力量的虚妄追求。他早不是那个冷静布局的权谋家了,而是被恐惧、仇恨和野心烧光了理智的疯子——宁愿拉着所有人陪葬,也要达成‘彻底毁灭对手、攫取虚幻力量’的目标。”
“对付这样的疯子,半分侥幸都不能有。必须在他造成更大破坏前,彻底、无情地将他铲除。”
片刻后,阿璃睁开眼,眸中最后一丝迷茫与推测褪去,只剩下寒潭般的冰冷决断。
对姚知福的心思猜得越透,她铲除这个祸害的决心就越坚定。
脚下的石板路愈发残破,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掺了些诡异的腥气,阿璃心头一紧,抬眼望去。
太庙广场的轮廓,终于在暮色中遥遥浮现。
广场中央早已不复庄严,祭天的高台被炸毁成碎石堆,残木与断碑杂乱堆叠。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地面:一道巨大的血色阵法刻满了半个广场,暗红光芒顺着沟壑缓缓游走,丝丝缕缕钻入人的毛孔,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阵法正中央立着一尊漆黑的邪神像,三头六臂的造型狰狞可怖,每张脸上的獠牙与怒目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噬人。
姚知福站在神像前,早已没了往日的文官模样:
他身着镶着黑纹的诡异祭袍,头发披散着遮住半张脸,手里握着一根白骨缠黑布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完全不似人声。
而他身侧,两名黑袍祭司正死死按着一个人。
那竟是太后!
太后的凤冠歪在一边,明黄色的宫装被扯得凌乱,露出的手腕上还有几道血痕,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依旧燃着不屈的怒火,死死瞪着姚知福,像是要用目光将他灼穿。
阵法周围,上百名穿着灰袍的信徒跪伏在地,头埋得低低的,口中吟唱着相同的晦涩曲调,声音整齐得诡异,配上广场上的血色与邪神像,活像一场阴森的献祭仪式。
与太庙外的剑拔弩张不同,不久前皇城深处的枢密院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映得壁上北境舆图忽明忽暗,姚知福枯瘦的手指正缓缓摩挲着一柄冰凉的玉如意,指腹反复蹭过玉面上的云纹,仿佛这样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身前,心腹将领正颤着声禀报战况,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地上:“云州……云州惨败,刘谨公公等战死,叶护被萧阿璃生擒,连牛毕贤那步暗棋,也被她连根拔起了……”
姚知福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指尖的力道却骤然加重,玉如意上的云纹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萧策!苏凝!你们这对死鬼夫妇,竟还阴魂不散!”
他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怨毒,“当年就该把你们挫骨扬灰,连那襁褓里的孽种一并碾死!沈从安那个蠢货,偏说留着她能分化燕云十八骑……看看!看看现在养出了怎样的祸患!她比萧策更狡诈,比苏凝更顽固,连云州都成了她的根基!”
他挥手赶退吓得浑身发抖的将领,独自走到北境舆图前,目光死死盯着云州的位置。
那里被朱砂狠狠圈了一圈又一圈,红得刺目,像一滴凝固的血。
“不能再等了。”姚知福喃喃自语,眸中阴狠渐浓,“太后那老妇竟硬生生扛过了‘梦魂散’的药性……她若真醒过来,当年的事就藏不住了;还有柳文敬那个伪君子,看着清高,实则心里比谁都清楚底细,绝不能让他们有串联的机会。萧阿璃必须死,北境必须乱!只有把水彻底搅浑,我才能趁机抹掉所有不利于我的证据和人证,重新洗牌!”
他的目光从云州移开,扫过舆图上阴山以北的广袤区域,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萧策,你当年不是自诩忠勇,断我财路、挡我前程吗?你女儿不是想守住北境吗?我偏要让这里烽烟四起!达玛亲王那条被赞普压得喘不过气的疯狗,正缺个发泄的地方;还有突厥左贤王那个贪婪的饿狼,给点甜头、许些他们拒绝不了的条件,他们自然会去撕咬萧阿璃,去毁灭北境的安稳!”
说着,姚知福转身走进枢密院的暗室。
暗室中央,赫然立着一尊与太庙广场一模一样的漆黑邪神像,神像前摆着一个铜盆,里面盛着黏稠的黑液。
他抬手咬破指尖,血珠滴入铜盆,与黑液交融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腾起一缕腥臭的白烟,阴冷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暗室。
“力量……我需要更绝对的力量。”姚知福盯着铜盆里翻滚的黑液,呼吸渐渐急促,眼中泛起狂热的光,“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不够了!萧阿璃有冯异的金吾卫,有萧铁鹰、张猛、秦虎那些百战老卒,还有武宁节度使李崇!我必须有能碾压他们的东西!世俗权力不够,那就用非凡的力量!血祭、召唤……若能得鬼神之力相助,这天下还有谁能拦我?”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缝间的血珠滴落在地:“太后的身份、她身上的皇气,正是最好的祭品!还有那‘龙脉’之秘,陛下昏睡前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那东西绝不能落在萧阿璃或清流手里,必须攥在我掌心!若能得龙脉气运加持,再配上邪神之力,我姚知福不仅是大周的主宰,甚至能成为超越凡俗的存在!”
思绪又飘回朝堂,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些以苏博为首的清流,整日聒噪着‘忠君’‘道义’,也该清理了。借着萧阿璃‘勾结吐蕃’的由头,正好把他们一网打尽;还有太子那个怯懦的小儿,留着也没用,正好……”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让他忍不住露出病态的笑容:“萧阿璃,你必须死。但在你死之前,我要让你身败名裂,尝尽众叛亲离的滋味!把你突厥血脉的事公之于众,让北境那些誓死效忠萧策的蠢货看看,他们拼死守护的,到底是个‘突厥余孽’!让全天下人都唾弃你,然后我再亲手碾碎你!”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景象:
北境烽火连天,萧阿璃在绝望中挣扎,而他站在权力的顶峰,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
“乱吧!越乱越好!只有彻底的混乱和恐惧,才能重塑秩序——我的秩序!谁挡我的路,谁就得死!萧策如此,苏凝如此,萧阿璃……你也绝不会例外!”
姚知福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彻底褪去,只剩下纯粹的疯狂与野心。
他对着门外嘶哑下令,声音里淬着冰碴般的杀意:“传我指令——”
“令达玛亲王即刻出兵云州,牵制萧阿璃,能毁了她的根基最好;令御史台连夜拟折,全力抹黑萧阿璃,再构陷柳家与她勾结,把清流拖下水;启动豢养的毒人杀手,今晚就除掉囚禁的太子,嫁祸给萧阿璃的人,再扶持靖王上位,让朝堂更乱;太庙的血祭准备好,三日后用太后献祭,务必引来邪神之力;另外,派人秘密联络突厥左贤王,许他云州三城的好处,邀他共击萧阿璃,断她的后路!”
每一道命令都恶毒至极,像毒蛇的獠牙,要将所有阻碍他的人拖入地狱。
他看着心腹领命退去的背影,嘴角又勾起那抹狰狞的笑!
他得不到的安稳,萧阿璃别想有;他握不住的天下,谁也别想安稳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