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业府上,从上京城来的那些排的上号的文臣基本上齐聚一堂,除了六部尚书以及极个别侍郎之外,翰林院,国子监,都察院,大理寺都有人在。
在徐业还没来的时候,这些人没有主心骨,所以在朝堂上大都很沉默,因此朝堂上文官议事,他们要么人云亦云,要么就任由许正,陈宪这些皇帝宠臣去冲锋陷阵。
而此时徐业坐镇朝堂,他们立刻就聚集起来,此时他们这个团体的分量别说是世家,就算是皇帝也无法轻视。
皇帝要立太子的事儿他们都清楚,这件事其实在刘睿刚出生时他们就打算整点活儿。
只不过那时候两国大战在即,外部矛盾太重,再加上皇帝并没有下立太子的旨意,因此他们也就没有发作,而此时他们坐不住了。
一个有如此强大外戚的太子,对于文臣来说绝对不是福音,就这一点他们中大部分人和世家的观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为文人争生存空间。
而徐业的入宫,这无疑是让他们嗅到了某种信号,因此所有人齐聚一堂,就等着徐业回来共商大事。
此时刚一进府门,众人便是催问,但徐业却选择了沉默,哪怕众人议论纷纷他也不管。
直到走进正堂时,许正等年轻人再也忍不住了,还不等徐业坐下就冲了过来。
“老师,您到底怎么打算的,您……您给个准话啊?”
徐业扫了一眼底下,发现此时等消息的还有他的儿子,一时间老徐也是有些无语。
他敲了敲桌子,看着离他最近的许正,陈宪:“伯言,长明,这么多长辈上官都在,议事之时,要注意礼态!”
许正哪里坐的住,整个人此时急的不行:“老师,这时候还谈什么礼态啊,陛下明天就要在朝会上说立太子的事儿,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您怎么就不急呢?”
徐业老神在在,并不回答。
片刻后有府中下人奉茶,徐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下一刻他周身气势陡然间凌厉起来,目光都带着锋芒。
他扫视过众人,而后目光停在许正身上:“立太子这么大的事,你急?
你急有什么用?”
说着,他的声音也冷了几分:“还是说许大人如今大权在手,自认为可以替陛下决定立太子这种事情了?”
这话一出,不仅是许正被吓到了,连带着其他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我靠,徐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众人反应,许正扑通一声就跪在徐业面前,急切辩驳:“老师,学生绝无此心啊!
学生蒙圣恩而入仕,从一介布衣到而今步入中书,每一步升迁拔擢都是陛下的恩德,学生纵万死不能报答于万一,怎么能有这种不臣之心啊!”
“那你今天这是做什么?”
徐业猛地一拍桌子,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苍老的脸上尽是愤怒。
“朝廷六部,包括都察院,国子监,几乎在京所有官署都有人前来,还都与你同进同退,你这是要携百官威逼宰相,而后再威逼天子吗?”
“学生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口口声声都是陛下对你恩重,而今你便是这般报答陛下的?!
还有你们……”
徐业突然间又把矛头对准了在场其他人。
“虽然科举制已有百年,但科举依旧被世家把持,如果不是陛下,就凭你们也能步入庙堂?你们也能煌煌然立于士大夫之列?!
陛下对你等恩重如山,可你们却不思报效只顾着争权夺利,你们可还有半点身为人臣的本分!”
“下官有罪!”
徐业一声大喝,刹那间所有人都被吓得跪倒在地,惶恐下拜。
看着这群只顾着害怕却不知道错在何处的人,徐业这会儿是真的火上来了,恨不得立刻就发落了他们。
如果不是皇帝,他们这些寒门学子恐怕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可是这群人……
“你们才在朝堂上待了几天啊,怎么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就你们这一门心思争权夺利,为达目的不惜抱团结党以抗衡陛下的做法,和那群世家有什么两样!”
“陛下要立太子,那群世家之人反对也就罢了,你们也跟着反对?
你们凭什么?就凭陛下对你们太好了?”
说着徐业就直接点名:“齐文远!”
“下官在!”
老齐赶紧答应,此时在发火的徐业面前,他这个吏部尚书是一点儿排面都木有。
“陈潜!”
“下官在!”
“别人我姑且不说,你们两个应当记得当初长公主差点被和亲之事吧?陛下与长公主手足情深,这一点在场之人都清楚,可尽管如此,你们当初谏言陛下答应和亲,并在朝堂上屡屡顶撞陛下,陛下可曾为难过你们?
而今你们依旧如此,是真的丧心病狂到毫无人臣之礼,还是欺陛下仁善?!”
“徐相,下官是一心为了我大乾江山社稷着想,绝无半点私心啊!”
此时齐文远和陈潜也怕了,老徐这帽子扣下来谁敢接啊!
别看老徐平时和蔼,可他要是动了火,就是陛下的老丈人孛罗都要打怵,更何况是他们?
“为了江山社稷?陛下立太子难道就不是为了江山社稷?
立储,乃国之根本!
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大皇子生母乃中宫皇后,陛下立大皇子为太子哪里不对?
难道是圣人礼法还大不过你们的想法?”
“下官不敢!”
此时再没有人敢有疑问了。
先是藐视皇权,再有藐视圣人,徐业一套组合拳下来,逼的所有人此时都闭上了嘴。
徐业看了看在场众人,慢悠悠的在人群里走了个来回,最后一锤定音。
“你们记住,臣子的职业是辅佐陛下治理天下而不是处处给陛下挑刺。
而且诸位还都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陛下对各位的恩情,老夫也不愿再多说。
只一条,从今往后,陛下的决策若有误,诸位可规劝之,可若非如此,诸位也不要有事没事就蹦出来给陛下添堵,否则,呵呵……”
“都散了吧!”
徐业坐回原位,一挥手便遣散在场所有人。
“门在那边儿,老夫就不送了!”
“下官告退!”
徐明远坐在那儿,看着众人渐渐离去,此时他有一肚子话想问但奈何徐业根本不给他机会,只是闭目养神。
一盏茶的功夫后,几个人去而复返,正是六部尚书,以及许正,陈宪这两个年轻人。
看着几人去而复返,徐明远人都懵了。
不是,这什么情况?
阿爷居然还玩儿这套?开完大会开小会?
“文龙兄,我们……”
几人一进来,还不等他们行礼,徐业便是直接责备道:“还你们?你们什么?我就想问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
杨任,周靖,齐文远,王蹇这些老的当场就懵了,皆是一脸茫然。
徐业气的不行:“伯言他们年轻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儿?你们怎么能拉着那么多人聚在我府上讨论这种事呢?!
朝臣私下议论立太子的事本就是大忌,这也就是陛下仁厚,顾念旧情因此才没有和你们计较,你们怎么能拿着陛下的宽仁,当成你们得寸进尺的资本呢?!”
徐业此时气的牙都疼,恨不得上去一人一脚。
然而对于这话陈宪却不以为然:“先生,陛下当年曾说过: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句话学生一直记在心上,且奉为至理。
而今立储乃国之大事,我等臣子自然要替陛下考虑到方方面面,难道就因为担心会被陛下猜忌就一味逢迎,这还算什么忠臣?”
“立储之事陛下自有考量,用得着你在这儿操心?难道你比陛下还圣明?”
徐业此时都要被气笑了,他知道陈宪是个头铁的,但是他没想到这货是个缺心眼的。
陈宪闻言却是根本不惧,昂然道:“圣明无过陛下,更遑论我家陛下乃文武全才的旷世之君。
但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陛下纵圣明如此,可他依旧会犯错,而这时候就是我们这些臣子帮助陛下纠正的时候。
否则,要是陛下全知全能,根本不会犯错,那还要我们这些臣子做什么呢?!”
“你……”
徐业被气的一口气没倒过来,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但他强提着一口气,伸着手颤巍巍地指着陈宪:“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不该立大皇子为太子?”
“是,学生正是这么想的!”
“陈长明,立储说到底那也能算是陛下的家事,你怎敢胡说!”
陈宪根本不怕,当场就怼了回去:“天子无私事,立储乃是江山社稷千秋万代的大事,怎能是私事?!”
“陈宪!”
徐业这会儿都快要被气疯了。
这时候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皇帝要拉着他联姻了,说到底皇帝还是对这些人抱有期待,知道他们本意不坏。
但很明显刘宇也是有脾气的,而且已经快到了要压制不住的地步,否则他也不会借徐业的手来促成这件事。
徐业毫不怀疑,如果陈宪他们继续在这件事上跳脱,那后果……
陈宪此时也怕把徐业气出个好歹,就在六部尚书看的目瞪口呆时,陈宪终于肯解释了。
“先生,不是学生放肆,实在是大皇子的身份太……
先生刚到雒阳不久,有些事您恐怕还不太了解,学生之所以不同意大皇子为储君,实在是漠北武人行事太过分了,今年初的「陆吉案」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假如大皇子真成了储君,学生真不知道这大乾国内还会出多少个陆吉啊!”
正堂之上,陈宪跪在徐业面前,声音沉重,泪水无声的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