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雪纷纷扬扬,寝宫的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
此时在皇帝寝宫的暖阁里,怜心脱下了身上那件厚厚的斗篷,板板正正地坐在那儿,手里捧着手炉,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不少她爱吃的干果点心。
就这待遇,就这阵仗,哪里看得出她只是个小小的女官?
面对着皇帝的逾矩恩宠,怜心红着脸,眼神四处躲闪,根本不敢去看皇帝。
陛下这么对她……
是下定决心要吃掉她了吗?
好紧张啊!
而在她对面,刘宇的情况也不比她好多少,一向给人一种处事沉稳,待人温和,有君子之风的皇帝陛下,此时也是坐立不安,嘿嘿傻笑着招呼怜心吃东西。
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仿佛头一次恨对象出门约会的纯情大男孩儿。
按理说以刘宇的社会阅历不应该这样,但是没办法,这段时间雒阳就只有刘宇自己个,就连默啜都被他又派出去巡查周边了。
所以当了一段时间孤寡老人的刘宇,在感情世界里,已经跟有家人陪伴那会儿的生活脱节了。
所以突然遇上来看他的怜心,那他乡遇故人的喜悦直接就让皇帝开心的有些手足无措了。
“那个吃好喝好啊……”
刘宇抓耳挠腮好半天,最后才干巴巴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如果搁在他那个时代,刘宇这句话肯定会让笑话他是个土包子,但此时怜心却激动的身体都在轻微发颤。
没办法,这是皇帝啊!
这个世界上有一套不能写进书本的隐藏规则,比如当你有钱了,你说的话就是道理,可当你有权了,那你说的话就是公理!
所以此时当刘宇说出这种干巴巴的场面话时,依旧会让人觉得这是关爱而非可以嘲讽的理由
当然,这不排除怜心恋爱脑的原因。
刘宇指着桌子上的干果点心给怜心介绍,里面好几样都是上京那边儿没有的样式,而刘宇就像穷人乍富似的,热切地把盘子往怜心那边儿推。
“你从上京一路到这儿,沿途馆驿怎么没有人禀报啊?”
刘宇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好奇问道。
怜心不敢隐瞒:“回陛下,这次奴婢只是带了一些宫人过来,按殿下说的,这属于皇家内部的私事,故此奴婢不敢太过张扬,更不敢以公谋私。
所以这一路上奴婢等人没有住在朝廷馆驿,至于锦衣卫那边儿……”
说到皇帝的「眼睛」,怜心也是需要斟酌一下用词。
“他们都接到了殿下和两位娘娘的手令,关于奴婢南下的事务必不能透露,哪怕对您也是如此,所以……”
听着这话,刘宇倒是没有反驳,更没有恼怒,只是无奈的撇撇嘴。
合着自家人还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所以想看看自己到底过的怎么样啊!
想到几千里外还有人这样惦记着自己,刘宇还是觉得蛮感动的,至于说她们越权这种事……
说真的,刘宇是真不在乎。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还请陛下不要生殿下和娘娘的气,奴婢……”
见刘宇不说话,怜心也是有些不安,赶紧起身请罪。
但还不等她跪下去刘宇就拉住了她:“你哪看出来朕生气的?就这点小事朕还至于生个气?”
说着,刘宇也是注意到了怜心眼中的血丝以及那掩饰不住的疲惫。
舟马劳顿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在他们那个时代坐惯了绿皮火车硬座的刘宇相当有发言权。
“好了,赶紧吃点东西垫垫,然后去歇会儿才是正经事。
先不说朕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就算会,你这跑了几千里来见朕,朕就是有再多不满也该一笔勾销了!”
听这些话,怜心却真的被感动到了,突然间她感觉这一路的跋山涉水,几经辗转都不算什么了。
“陛下……”
怜心大着胆子往刘宇身边凑了凑,而这时刘宇竟也是真的抱住了她。
两人也没聊多久,怜心便沉沉睡去了,刘宇抱着她,把她搁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后便转身离开了。
刚一出门,他却是碰上了另一个人。
“陛下!”
“婉儿姑娘?!你也来了?!快请起!”
看着眼前这个青春不再,但却带着成熟女人魅力的林婉儿,刘宇也是一阵错愕。
说真的,他是真没想到林婉儿也来了。
“陛下不是答应过,只要中原平定了就让我回来祭拜我家陛下吗?我只是在做当初陛下答应我的事罢了!”
林婉儿被刘宇扶起后,依旧是那副谦卑但却疏远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破格待遇而欣喜。
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刘宇身后的宫殿,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似乎这不会说话的宫殿远比眼前这个年轻皇帝更让她在意。
此时的她孤傲,清冷,和刘宇当初在雒阳见到的那个在九洲池为他引路的女子相去甚远。
那时的女子虽然同样不年轻,但却风华绝代,而此时的林婉儿……
她就像是一朵渐渐凋零的花,眼睛里再没有当初的光了。
甚至,刘宇在林婉儿发间发现了几道雪白。
她……
她才三十多岁啊!
“你是……在怪朕夺了中原吗?”
“婉儿不敢!”
林婉儿认真地摇头:“这中原,这天下是谁的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在乎的只是我家陛下!”
说着,林婉儿也是期待的看向刘宇:“陛下,现如今中原已经是您的了,那您当初说的那些危险便不复存在了,敢问此时,我可以去见见……
“跑了这么远还是先休息吧,现在雪正大呢!”
刘宇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拒绝了林婉儿的请求。
而林婉儿也是急切道:“没……没关系的,去孝陵的路我认识,不会有问题的!”
当初武皇可没少去孝陵祭拜她男人,林婉儿作为武皇的贴身女官,那条路她熟的不能再熟了。
但刘宇依旧拒绝了林婉儿:“不行!”
“陛下……”
“我知道你很想见她,但是……”
刘宇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林婉儿:“但是她若是见了你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要心疼的。
我也做了父亲,所以我想天下的父母大都一样,都是舍不得自家孩子受苦受累的。
我知道你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但是这么长时间都等了,你应该也不急于这一会儿吧?”
“去找个偏殿好好睡一觉,醒来后洗个澡,换身衣服,把自己收拾一下,然后体体面面地去见她。
哪怕她现在只能在天上看着你,但只要看到你过的还行,终归也是能让她心安不是。
做子女的生前已然尽孝,那身后就不要再让老人操心了呀!”
林婉儿听的鼻子一酸,眼泪突然间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只是我家陛下的奴婢……”
“可她不是早就把你当闺女看了吗?”
刘宇轻声说:“或许从她把你养在身边那一刻,就是把你当闺女看了吧?”
这句话一出口,林婉儿彻底绷不住了,尽管牙关紧咬,可是眼泪依旧是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说着,刘宇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林婉儿:“我虽然只在雒阳待了几个月,但期间我和她聊过很多。
作为皇帝,她拥有整个天下,可作为一个老人,她的亲人就那么点……
你,梁王,还有李玄!”
听到那个名字,林婉儿瞬间红了眼,额头上青筋直蹦,似乎恨不得掐死那人。
但在刘宇面前,她终究没有造次。
刘宇继续自顾自的说:“你们三个人里,和她最贴心的是你,她最亏欠也最不舍的,是梁王,但她最疼爱,最宠着的,却是李玄那个小王八蛋!
她对你们三个……唔,应该还是不一样的。
你和她最贴心,照顾她也最多,人们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这句话搁在你身上是一点不差。
而梁王,梁王就像家里那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做了最多的活儿,但亏欠最多的也是他,不过没办法,谁让他懂事呢!
而李玄,他就算被老阿姨惯坏了,属于那种被娇养的小儿子,虽然他确实做了错事,但实际上老阿姨从没怪过他,相反,她临走之前依旧是放下不下李玄。
听上去她有点偏心是不是?
不过这也没办法,你们几个里毕竟属他最小,老人们偏爱小的也是惯例了……”
刘宇絮絮叨叨地说,而林婉儿就默不作声地听。
直到最后,刘宇才目光沉重地盯着她:“你们几个都是她在乎的亲人,如果你们互相残杀,她会得多难过?所以哪怕是为了让她能走的安心,你们几个……不要互相敌视啊!”
此时刘宇确实是在道德绑架林婉儿,而林婉儿偏偏就吃这一套。
她拳头攥的很紧,嘴唇都咬出血来,沉默了许久后,她终究是松了口。
“好,我答应你,不恨李玄了,但是我必须揍他一顿,否则……”
“他死了!”
刘宇轻声道。
“什么?!”
林婉儿目瞪口呆,整个人身体都晃了晃:“他……是你杀了他?”
刘宇摇摇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和梁王,所以他走了。”
听到李玄的死讯,林婉儿也是一脸震惊,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
“那他……”
“他在瑶光殿,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看看他,但是要保密!”
“谢……谢谢!”
林婉儿跌跌撞撞地走出屋檐,身形踉踉跄跄地走向那个她刻在骨子里的地方。
但突然她又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向刘宇:“你……你为什么要帮她?帮,我家陛下?她生前可是一直在算计你,你为什么……”
“你就当我是闲得无聊吧!”
刘宇温和地笑了笑。
他没有再解释,而林婉儿也没有再停留。
大雪纷纷扬扬,隔绝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刘宇没有说实话,虽然说他确实是闲的,但更多的还是想为那个老人做点什么。
犹记得两年前那个夜里,就在瑶光殿上,那个老人亲手给他夹菜,给他倒酒,某一刻她的眼神慈祥的像是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
臭小子,人可以傻但可不能装傻……
朕是皇帝,但朕也是女人,你那护卫将军的心思都写脸上了……
你若是真不喜欢她大可以跟人家挑明了,别这样似是而非地吊着人家……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而当武皇说这句话时,她瞪刘宇的那一眼,似乎像极了在地球上,老妈教训刘宇的时候。
所以刘宇喊她老阿姨,不是没理由的!
“您还有他们三个,可是我妈……”
刘宇看着这场雪越下越大,不由得伸手擦了擦眼睛。
“冬天的风里怎么有沙子呢!”
风里,可能是有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