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子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已经是第151天了。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仿佛在替他数着时间的流逝。
小雪刚做完夜班护士的交接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来病房看他。她熟练地检查了输液管，又用棉签蘸水轻轻润湿丈夫干裂的嘴唇。护工张阿姨正在角落收拾夜间的用具，看见小雪来，轻声汇报着昨晚的情况：体温正常，半夜有过一次轻微抽搐，按医嘱加了药。
辛苦您了。小雪抹了把额角的汗，从包里取出保温盒，给您带了早餐，趁热吃吧。
这样的清晨已经成为惯例。自从辉子在工地出事，从脚手架跌落导致重度颅脑损伤，小雪就把医院当成了第二个家。她辞去了会计的工作，只在医院做兼职护士，为的就是能有更多时间照顾丈夫。
上午九点，康复科的医生准时来查房。今天试着加大电刺激的强度吧。医生翻着病历说，虽然昏迷指数没有明显改善，但肌张力有好转的迹象。
小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吗？昨天我给他按摩时，好像感觉到他手指动了一下。
医生温和地拍拍她的肩：继续坚持做康复训练，这种病例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康复训练是小雪最用心的部分。她跟着视频学会了全套的穴位按摩手法，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丈夫做两小时按摩。从头顶的百会穴到脚底的涌泉穴，每一个穴位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按摩到手掌时，她会把辉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细语地讲着家里的事。
虎子又瘦了，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你总笑话它胖得像个球，现在可苗条了。就是老蹲在门口叫，可能是在等你回家陪它玩毛线球。
有时讲着讲着，她会停下来，仔细盯着丈夫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有一次，她确信自己看见辉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急忙叫来医生，结果只是肌肉痉挛。这样的误会发生过好几次，但小雪从不气馁。
中午喂流食的时候，小雪总会多准备一份。她把营养餐打成糊状，一点一点用注射器推送进鼻饲管。这个过程中，她会像哄小孩一样轻声细语：今天加了胡萝卜，你最喜欢的。记得那次你生日，我做了胡萝卜蛋糕，你说比店里卖的还好吃...
护工张阿姨常常不忍心看这样的场景，悄悄别过脸去。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属，最初几个月都满怀希望，后来就渐渐来得少了。但小雪不一样，151天来，她每天都这样悉心照料，仿佛丈夫只是睡着了一般。
下午是物理治疗时间。康复师帮着给辉子做关节活动训练，小雪就在一旁认真学习。等他醒了，这些康复动作回家也要继续做。她认真地记着笔记，把每个动作的要领都反复确认。
治疗师忍不住说：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家属。
小雪低头整理丈夫的病号服袖口：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要是换做我躺在这里，辉子也会这样照顾我的。
傍晚时分，小雪终于有空回家一趟。推开门的瞬间，一只虎斑猫就扑到了她脚边，焦躁地绕着她的腿打转。小雪弯腰抱起猫咪，发现它确实又轻了些。
虎子想你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像是说给猫听，又像是说给远在医院的那个人听。
她先给猫添了粮，看着虎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辉子总爱逗猫，把零食抛得老高让虎子去接。现在猫粮盆总是满的，虎子却食不知味。
简单吃过晚饭，小雪开始收拾辉子的东西。她每周都会带一件丈夫的衣物去医院，说是让熟悉的气味刺激他的嗅觉。今天选的是那件灰色的格子睡衣，辉子最爱穿的。她仔细熨平每一道褶皱，突然在口袋里摸到个硬物——是枚褪色的硬币，正面刻着他们结婚纪念日的日期。
小雪记得这是蜜月时在寺庙求的幸运币，辉子一直贴身带着。她把硬币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渐渐被捂暖。
回到医院时已是华灯初上。夜班护工正在给辉子擦身，小雪接过毛巾：我来吧。她动作轻柔，像对待易碎的瓷器。擦到右手时，她明显感觉到丈夫的手指比昨天更有力了。
医生说这是好现象。护工在一旁欣慰地说。
小雪没有接话，只是更认真地擦拭着每一个指缝。完成所有护理工作，她打来温水给丈夫洗头。这是辉子平时最享受的事，他总是说小雪洗头的手法比理发店还舒服。温水流过丈夫浓密的黑发，她突然发现了几根刺眼的白发。
等你醒了，我帮你染头发。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静。小雪靠在丈夫枕边，翻开相册轻声讲述着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当翻到去年生日派对的照片时，她明显感觉到辉子的呼吸节奏变了。
记得吗？虎子跳上桌子偷吃了你的生日蛋糕。她忍不住笑出声，你追着它满屋子跑，最后一人一猫都累得趴在地上。
仪器突然发出轻微的提示音，显示心率有了波动。小雪屏住呼吸，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几秒钟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她并不失望，只是轻轻靠在他耳边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我和虎子都会等你。
月光洒满病房，辉子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小雪小心地躺在一旁的陪护床上，最后看了一眼丈夫安睡的侧脸。床头柜上，那枚幸运币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明天是第152天，小雪想着，又离希望近了一天。
凌晨三点，小雪在陪护床上翻了个身。医院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她听见隔壁病房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护士轻声交谈的脚步声。这些声音她已经很熟悉了，就像熟悉丈夫每天的呼吸节奏。
她起身查看辉子的情况，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掌。就在这时，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不是以前那种无意识的抽搐，而是像在试图握住什么。小雪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轻轻握住丈夫的手，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辉子，能听见我说话吗？
病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但仪器上的心率曲线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小雪打开床头灯，仔细观察丈夫的脸。他的眉头似乎微微皱起，就像平时睡觉做了噩梦的样子。
她立即按了呼叫铃。值班医生很快就来了，仔细检查后说：这是好迹象，说明他的意识可能在慢慢恢复。不过这个过程会很缓慢，你要有耐心。
医生离开后，小雪坐在床沿，双手捧着丈夫的手。她想起恋爱时，辉子总是喜欢这样握着她的手，说这样能感受到她的心跳。现在，她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天快亮时，护工张阿姨来接班。看见小雪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她轻声劝道：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儿看着。
小雪摇摇头：我想再陪他一会儿。
清晨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小雪像往常一样给丈夫做晨间护理。当她用温毛巾擦拭他的脸颊时，忽然发现他的眼角渗出一点泪水。这个发现让她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辉子，你知道我在对不对？她轻声问道，用纸巾轻轻拭去那滴泪水。
这一天的小雪格外细心。她注意到丈夫对声音的反应更明显了。当窗外传来鸟叫声时，他的眼皮会轻微颤动；当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时，他的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
康复治疗时，治疗师也发现了变化。今天的肌张力明显好转了。他对小雪说，看来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中午，小雪特意回家了一趟。她带回了辉子最喜欢的音乐cd，还有虎子的照片。她把照片放在丈夫的枕边，轻声说：虎子说想你了，你要快点好起来陪它玩。
下午的按摩时间，小雪格外用心。她一边按摩丈夫的手臂，一边哼着他们恋爱时常听的歌。当她唱到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时，仪器显示的心率突然明显加快了。
你记得这首歌对不对？小雪惊喜地说，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餐厅里就在放这首歌。
她把cd放进播放器，轻柔的旋律在病房里流淌。在歌声中，她继续做着按摩，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胸口的穴位。当她按摩到手掌的劳宫穴时，清晰地感觉到丈夫的手指又动了一下，这次明显是在回应她的触摸。
傍晚时分，小雪累得在陪护床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见辉子站在医院的走廊尽头对她微笑。醒来时，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丈夫的脸上，给他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起身准备晚饭，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转过身时，她看见辉子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虽然很快又合上了，但这个瞬间足以让小雪喜极而泣。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轻轻抚摸丈夫的额头：没关系，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夜幕降临，小雪给辉子换了干净的病号服。在系扣子时，她发现他的目光似乎在追随她的动作。虽然还很模糊，但确实是在努力聚焦。
明天我要给虎子洗个澡，她像往常一样聊着家常，它最近总往床底下钻，弄得满身都是灰。
就在这时，她清楚地看见丈夫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没能发出声音，但口型分明是在说。
小雪捂住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这是151天来，她第一次看到丈夫有意识的回应。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微弱的回握。
窗外的月亮渐渐升起，皎洁的月光洒满病房。小雪把播放器的音量调小，在丈夫耳边轻声说：晚安，明天见。
这一夜，她睡得特别踏实。梦中，她看见春天的樱花开了，辉子推着轮椅，虎子跟在后面，一家三口在公园里散步。虽然知道康复的路还很长，但她相信，希望的种子已经发芽了。